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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琬正看着眼前士兵熬粥,那边宣芳气势冲冲带着人走了来,林琬见到她,微微抬起下巴,丝毫没有示弱的样子。
纵使宣芳此刻心中百般不情愿,可想着父亲与她说的话,她还是选择前来致歉。
几次张口想说出道歉的话,可宣芳觉得,那样的话根本说不出口来。她本来就不觉得自己有错,的确是林琬害了她姐姐,她骂她的那些话,都是对的,所以她凭什么要道歉?临了,却改了主意,只嘲讽起来。
“林琬,别以为人人都给你撑腰,我宣芳就会怕你了。”她昂首道,“大不了我这条命不要了,也不会向你伏首认错,你便死了这条心!”
林琬道:“你的确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,所以无需向我致歉。至于你姐姐,当初在宫中,你姐姐无端害我,还嫁祸旁人,她犯了宫中大忌,这才是她疯痴的真正原因,与我无关。”她静静看向宣芳,“有人借你的手想害了我,我虽然不聪明,但也不傻。宣姑娘性子刚烈,就算想要针对我,也不会做出那档子背后伤人的事情来。”
宣芳倒是一愣,当即上下打量起林琬来,眼中有着异样的光。
“你信我?”宣芳原说那样一席话,就是做好了挨罚的准备,却没有想到,她竟然……
林琬道:“其实,我一直都知道不是你害的我,因为我有证据。”说了这句之后,她转头左右瞧了瞧,这才走近宣芳一些,“那马儿不会无端受惊的,而是有人在马上动了手脚。不过,我已经找到了证据,此番这证据就藏在我身上,待得明日等陛下安顿下来,我便亲自将证据呈送上去,请陛下替我做主,也正好还了宣姑娘清白。”
宣芳秀眉紧拧:“我那般针对你,你却为何要帮我?你大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陛下狠狠处罚我一顿,甚至可以要了我脑袋。”
林琬道:“你针对我,是因为你认为是我害了你姐姐,你是替宣婉仪鸣不平才针对我的。你待你姐姐情深,这让我很感动。可你姐姐不是我害的,这一点你迟早会明白,所以你我之间并无恩怨,我又何须要你脑袋?”
宣婉仪彻底怔愣住,她目光一直紧紧定在林琬脸上,似是不敢相信地看着她。
她性子耿直,素来有话就直说,从不玩什么弯弯绕绕的。
待朋友忠义,对敌人也憎恨分明,可如今倒是为难她了,她一直当做仇人对待的人,竟然在帮她。
林琬见她不说话,笑着道:“宣姑娘若是不信,那咱们便走着瞧,如何?”
宣芳道:“那便走着瞧。”然后大步离开。
待得宣芳走后,林琼紧紧抓住林琬手臂道:“三姐姐,她那样对你,你却这样对她,真是好不公平。”
林琬拍了拍妹妹肩膀道:“冤家宜解不宜结,这个宣芳不是故意要针对我的,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。再说,她这等性子耿直坦荡的女子,一旦与你成了朋友,就是死心塌地待你好的。我虽则不指望能有这样的朋友,但少个敌人总归是好的。好了,外面风大,咱们先去里面坐着吧,一会儿陛下就得下旨出发了。”
进了营帐内,林琼呆呆坐在床边,双手撑着下巴想心事。
周华如却走到林琬跟前,压低声音道:“琬妹妹,你可知你如此做有多危险?这种事情交给陛下去做就好,你何故冒这个险。”
“周姐姐放心,我不会有事的。”林琬冲周华如笑了笑,小手轻轻攥了攥她的手,继而又说,“周姐姐,你觉得是谁欲害琬儿的?”
周华如抿了抿唇,垂着眼睑道:“如果没有猜错的话,她害你不是主要目的,目的是要我自此一生不得安心。只因为……只因为我虽则没有入宫,却一直霸占着陛下的心,她知道陛下宠她不过是挨着家族势力,她因此怀恨在心。这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谋,既除了你,又能嫁祸给宣芳,并且还能叫我愧疚难受,从此再不会原谅陛下。”
林琬道:“周姐姐,上次皇宫中我遭人陷害,明明行凶之一有她,可陛下却只责罚了宣婉仪,甚至连刘皇后都责罚了,却唯独护着她。周姐姐你……你不嫉妒吗?”
周华如轻笑着摇头:“有什么好嫉妒的,我也没有那个立场嫉妒。”她抿了抿唇,又说,“更何况,我知道的,陛下处处护着她,不过因为她是文丞相之女的缘故。如今朝中太皇太后把持半边朝政,而唯独有文相能够与之抗衡,若是没有掌握足够证据,陛下不会、也不敢动她。不但不会,而且还会宠着她,但他却不会让她有孩子。不但她不会,刘氏也不会。所以,这么些年后宫嫔妃一直无所出,到如今,也只有黄美人这样身份卑微的女子产下一子来。黄美人没有靠山,将来皇长子登基为帝,也不会有外戚干权。”
林琬见周华如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有哀伤的神色,而且听她这样说,就知道她定然是十分了解陛下的。
两人年少初见,便一见倾情,可却无缘结为神仙眷侣。
赵毓乃是天子,身上背负的责任自然不同于常人,可又是个不得权势得傀儡天子,一边挟制于太皇太后,一边又挟制于文丞相。好在朝中有这两股自权势抗衡,这才能够保持住如今面上的和平共处。
若是可以选择的话,不知道他当初是会选择周姐姐,还是会选择这个天下。
想到此处,林琬有些心疼,抓住周华如的手更紧了些,问她:“周姐姐,你早到了说亲的年纪,可如今亲事却没有定下来,莫非还在等着什么吗?”又说,“陛下是怎么说的?他也让你一直等着他吗?”
周华如摇头:“他让我择了良人便嫁了,可我想,若是心中藏着一个人,却嫁的另外一个人,这对谁都不公平。所以,等我心中不再有他了,我就找个好人嫁了,到时候夫妻恩爱子孙满堂,也是一种过活。”
“那要等到什么时候?”
“我也不知道,但总归会过去的,过去就好了。”周华如拍了拍林琬的手,淡淡的笑容里有着哀伤。
她也想忘记,可如何忘得了?
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
089
到了梧桐山的皇家别院,已经是晌午过后了,刘皇后此番受罚,后宫中一应事务都交由文昭仪在打理。另外,还有两个身份较低的妃子从旁协助。
林琬姐妹被分配住在紫萱斋,这里颇为偏僻,但灌木高树也多,所以自是凉快。
周华如安顿好后,便寻到了林琬这里来,但见这里实在偏僻,而且距离其她贵女的居所也颇远,不由蹙了眉来。
林琬拉着周华如进屋坐下,命画堂给她倒了凉茶,这才拉着她低声道:“姐姐还瞧不出来吗?她将我安排至此,怕就是为了晚上下手方便的。不过住在这里没什么不好,清静不说,还凉快得很。”
“一点人气都没有,怎么住得下人?”周华如道,“再说,我瞧这里湿气比较重,一住要住两个月,到时候你身子肯定吃不消的。不行,我得想法子,让你跟琼儿搬过去跟我住才是。我那里又宽敞又亮堂,足够咱们三人住下。”
林琬道:“现在不住,等过了今晚再去姐姐那里。”
周华如还是担心:“琬琬,我总担心你,觉得这样不妥。你便想寻仇,也不能冒这样的危险,咱们再想想旁的法子,这个险咱们不冒了。”
林琬想着,有赵邕在,她什么都不怕。
再说,就算赵邕今晚不来,她也做好了二手准备,不会有事的。而若是错过这样的机会,当真是便宜了那个恶毒的妇人。
“琬琬,你近来行事实在奇怪,我总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。”
林琬纠结了一会儿,想着自己与周姐姐是打小的情分,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,若是再瞒着她,就是没将她放在心尖尖上了。
“周姐姐,你知道我为何不肯嫁给薛表哥吗?”林琬决定对周华如坦白,说完一句她顿住,看着她神色,但见她端端坐着,明显蹙起眉心来露出不解的表情,她道,“因为琬儿心中早已有了心仪的男子,此生非他不嫁,所以只能辜负表哥。”
“是谁?”周华如显然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,她面上稍稍怔愣片刻,又道,“琬琬,你们……”
一想到赵邕,林琬心里就被填得满满的,想着昨儿晚上那般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欺负他,她就觉得心痒痒的,此刻沉浸在无尽的幸福当中,身上都泛着光彩。
“是公子邕。”林琬轻声吐出几个字来,“他救了我,我也救了他,所以……”
周华如简直不敢相信,赵邕那个人,她见过几次,那个人清冷得很。
又是州王之子,身份实在特殊,将来能不能活着回仪州都是问题,琬琬怎能对他倾心?她作为姐姐,自当是希望妹妹此生能够寻得好归宿,一辈子安安稳稳开开心心才好。所以当得知是赵邕的时候,周华如便惆怅地蹙起眉来。
“怪道你连陆大爷跟薛表哥都瞧不上,原来是他……”她忽然想到昨儿也是他拼尽全力去救琬妹妹的,不由得抓住林琬手道,“琬琬,公子邕这个人瞧起来清冷严肃,平时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,此番却唯独对你特殊,莫非是利用你?”
也不无可能,薛家两位舅舅此番镇守之地离仪州不远,若是赵邕能够与琬妹妹结亲,到时候薛家的兵权势力自当都是仪王府的。就算不是仪王府的,可两位舅舅甚是疼爱琬妹妹,到时候瞧在琬妹妹的份上,也当是会照拂仪王府几分。
她于朝政不想多关心,可如今她不能眼睁睁瞧着琬妹妹卷入这场风波,这是一个坑。
林琬道:“便是他此生利用我,我也心甘情愿,这是我欠他的。更何况,我清楚明白,他不是那样的人,我相信他。”
“一个不过才见几面的人,你怎生就这般轻易托付终身了?”周华如急道,“这事情瑛姨知道吗?想来她也不会愿意你嫁去仪州的。”
林琬低头,然后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我与母亲说了,母亲与姐姐说的一样,怕是赵邕利用我。我倒不是担心这个,我是担心,将来我走了之后,有人会欺负我母亲。”想到家里那群恶心的人,她就气愤,不自觉攥了攥拳头,“老侯爷跟大爷都是靠得住的,侯府有这两个人在,我倒是还放心些。”
“琬儿,你真就认了死理了?”周华如担心。
林琬极为认真地点头:“非君不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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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晚上,画堂与白杨一处收拾好了被褥,见两位姑娘还坐在窗前对弈,就笑着过来请道:“两位姑娘,该是歇息了。”
林琼棋子被姐姐堵得死死的,她正抓耳挠腮呢,见画堂来唤她去睡觉,她忙摆手说:“不睡不睡,我都输了姐姐好几盘棋了,我定要赢了一回才是。”说罢便寻着一处落子,然后继续抓耳挠腮。
“琼儿可不许悔棋。”林琬举起黑子笑了起来。
“等一下。”林琼耍赖,忙将方才落下的棋子拿回来,“我再想想,三姐姐,容我再想想嘛,我小你得让着我。”
林琬道:“你小,我都让你多少回了,干脆直接输给你得了。”
林琼权当没有听见,双腿跪趴在竹椅上,整个身子都压在案上,圆乎乎的脑袋恨不能直接搁在棋盘上。
“姑娘……”画堂又唤了一声。
林琬转头看向画堂,画堂冲林琬轻轻颔首,林琬将手中所执黑子搁在一边,起身道:“你这般赖皮,我不玩了,累了,先歇着。”
林琼嘿嘿笑了起来,立即挥手就将一盘棋都打散了,然后笑着喊:“和局喽。”说完大大地打了个哈欠,然后由丫头白杨扶着去自个儿床上睡去了。
画堂将一个锦盒拿来递给林琬,又道:“奴婢有去跟大爷说,姑娘您住的地方实在偏僻,大爷说会跟夜间巡逻的侍卫打招呼,只要一入夜,就会加紧咱们这边的防卫。还有,周大姑娘的丫头跟奴婢说了,周大姑娘那边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。”
林琬解了外衣,露出里面粉色的中衣来,然后接过画堂手中锦盒,紧紧抱在怀里睡觉。
画堂走到门前,见的确是有侍卫来回巡逻,不由松了口气,然后将一应门窗都关上,这才折身回来也歇下。
夜深人静,外面虫鸣鸟叫声此起彼伏,还有风吹着树叶刮过的声音。
门忽的被打开,林琬听得动静,抱住锦盒的手更紧了些。
进来的人目标十分明确,手中举着一把匕首,直接冲着林琬的床来。因着早在林琬姐妹住进来前,她就熟悉过整个房间的布局,因此,此刻黑人黑灯瞎火的,但她还是能够找得着床的位置的。
掀开被褥,轻轻摸索一番,果然摸到了一个锦盒。
夺了来之后,那贼人刚想下手,却听得外面有侍卫喊道:“什么人!”
那贼人赶紧收起匕首来,然后匆匆躲到一处去,待得见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后,她则趁着两班交接这个空档,跑了出去。
画堂从小门进来,摘了披风,摸黑走到林琬床边来。
“姑娘,她拿着走了,现在就看周姑娘那边的了。”画堂边说,边点了一支蜡烛来,有些担心道,“姑娘您说,就算咱们成功了,陛下也会责罚文昭仪吗?奴婢虽则愚钝,不懂什么朝政之事,不过两相权衡还是懂的,此番文丞相与太皇太后互相制衡,方才保得朝廷安稳,若是陛下惩罚了文昭仪,那就是得罪了文丞相,岂不是……”
林琬道:“我并没有指望陛下责罚于她,不过,我也不能任由她陷害我。她明明是恶毒的妇人,却装着一副白莲花的模样,我不过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她这副恶毒的嘴脸罢了。若是大家都知道她文昭仪有心害我,那我往后若是再有任何危险,她便逃脱不了责任。”
“陛下倚仗文丞相府,可也忌惮薛将军府,我好歹是薛老将军的外孙女,且又帮过陆二太太文氏。我倒是想看看,文丞相府得知自己闺女恩将仇报来谋害救命恩人,会是什么反应。”
画堂此番才将明白过来,笑着道:“那咱们便歇下,只等着周姑娘那边的好消息了。”
说罢便吹了蜡烛,整个屋子又一片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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