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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表面不认得而已,同在兴州府为官,我又如何确定,他和秦向朝不是私下认识、作假保人?”吴曦阴沉地不肯让步。“那我又如何确定,都统和控弦庄落网的细作不是串通?我不知你是何种动机构陷家父?但为何廿七才抓到奸细落网,廿三就已经密探秦府?先前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家父,我相信都统日理万机还有别的奸细要对付。”林陌忽然抛出这么一句,和他同样耍起无赖来。

“你……”吴曦气得说不出话,他廿三就派去秦府密探的废物,进去以后就没回来,原来是被林陌抓住了还藏起来?这么说,林陌很可能早就嗅出了危险。

好一个林陌啊,表面看是一起耍无赖,实际却让吴曦的言辞被束缚,他现在想要指林陌不讲理信口开河,林陌没证据证明他构陷,那林陌可以以相同逻辑说他嘴硬不承认失误,他没证据证明秦向朝和张怀远认识,甚至林陌比他还多出个密探为筹码……构陷和作伪证,到时候一起放在台面上,竟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。

“不在场证据已有,人证便破除;物证本就只是可疑。所以,还请吴大人暂且将我家老爷释放,并同时解除对秦府的监视。”扶风当即笑而见礼,逼得吴曦气急、甩袖转身。

“哈哈,没事了没事了,婚礼继续,众位……”刘大人一颗心放了下来。

“慢着!”看刘大人身后的张怀远背过身去,朱子墨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,大喝一声。

张怀远双肩微颤,身子似转非转,朱子墨奋力上前,要抢他手里玉佩:“给我!”张怀远躲避不及,那玉佩叮当一声摔落在地,被狠狠撞成两半,不知怎的竟还有个暗格,从中跌出个泥丸大小的东西,怎逃得过这一帮武林高手的眼:“那是什么?!”

“别过来!”景望骤然出刀阻止林陌、张怀远、华一方等任何人接近,护着姚淮源把泥丸拾起、打开。

林陌始料未及,惊异地望着这泥丸,何以这玉佩中会有暗格?这玉佩,自己谨慎起见明明已经反复察看过,并没有任何机关!

“好啊,好得很。”吴曦本已功败垂成,不想死灰复燃,笑看麾下将泥丸中的纸张展开,再命人取出秦向朝被捕时画满奇形怪状的薄纸验看,两张拼在一起不成便叠在一起。果不其然,叠在一起正是一张正常纸的厚度,分开之后难以看懂的两张,合在一起之后,纸上事物便清清楚楚,回归最原始,“这不是……”吴曦脸微微变色,强忍欣喜看向不远处还呆立的宋恒,“这是短刀谷吗,好像是……宋将军你的地方?”

宋恒一惊,赶紧近前,纸里江山,全然自己驻地明细,霎时脑中一片空白。

“原来如此。你们确实私下认识,而且同为控弦庄奸细!情报如此紧迫,怕是想要对短刀谷进行一场急扫,而你林陌,贼父落网,上线需要,你便代父传递情报来了,真是厉害得紧,趁着我们视线全在秦向朝的忠奸,明修栈道暗度陈仓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差点就蒙混过关!”吴曦转脸看向同样茫然的林陌,疾言厉色。

而林陌,众目睽睽,百口莫辩。一时之间,连他这么聪明的人也想不通,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?父亲当晚一回府就笑着把玉佩丢给了仆人,说你们帮我调查了还给他,父亲后来没再提过这细节,可能早已忘却,而几天来经过林陌反复回忆,想到这可能是洗脱父亲罪名的最强证据,由于吴曦的人在四面八方监视、恨不得把情报塞在他林陌身上,所以他对近身的一切事物都仔细察看过

他是在确认没有任何问题的情况下,才将这玉佩带在了身边的,他也确信吴曦的人没有机会动手脚,玉佩明明没有暗格的可能性,怎么会……可适才确确实实是张怀远手里摔出来的,难道是刚刚一瞬之间掉包,张怀远真的有问题吗?他,难道是在吴曦的唆使下与之串谋吗?!但林陌怎能只靠猜测这么判定?

图穷匕见,张怀远陡然变脸,不像适才那般垂垂老矣、佝偻着身体,眼神精亮的他挺直腰杆,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把尖刀,一把拖过离他最近的新郎父亲,穷凶极恶:“哪个过来!”

剧变之下,新娘掀开喜帕,面色苍白尖声叫:“爹!”华登峰怒喝:“放了我岳父!”

华一方气急败坏:“放了无辜,我跟他换!”

“啊……”刘大人何时见过这种场面,吓得魂不附体,惊得气喘吁吁。

柳五津做了个慢慢来的手势,想悄然从后面绕过去解救,吴曦却一个不管人质的眼神,直接命亲信郭澄冲上,只听一声巨响,倒下两个身影,张怀远被一剑穿心,临死不忘高喊:“我大金必统一天下!”话毕当场身亡。而刘大人脖子亦被抹了个大口子,正恐怖地往外喷血,缓得一缓,一句遗言也没留下就跟着去了。

“爹!”“刘大人!”“岳父!”新娘何尝想到父亲会在自己婚礼上送命?当场就昏厥过去。而熟知刘大人的,全都被激怒而眼圈通红,包括华一方在内,华一方怎能料到,昨天还在憧憬看见各位英雄人物的亲家,竟会惨死在他们的面前,一时震惊,手都在颤。

惊天变故,众人义愤填膺,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还怔在原地的林陌:“还有个同党!”

而林陌那时候哪里来得及说得出张怀远可能是吴曦的人?情境完全不对!群众目睹刘大人惨死,都不自觉地把账算到了他林陌头上!

“杀了他,偿命!”新娘醒转,面白如纸,在华登峰怀里狠狠挤出几个字。“好!我帮你报仇!!”华登峰亦如受了伤的野兽,直接扑了上去,纵连华一方也拉不住,而华一方,无力去拉,一时之间,心念繁复。

华登峰当先一拳猛击,林陌本能避让、不曾出手,然而与此同时郭澄持剑冲杀,尚在滴血的兵刃直接取他脖颈,来势汹汹,林陌无法不出刀抵抗,才刚击退此人,姚淮源便携刀顶上,同时背后一刀偷袭,刀主正是景望,林陌眼看寡不敌众,左手突然抽出一刀,同样也是炉火纯青。双刀左右并用,双管齐下,攻防兼备,令人叹为观止。

不愧饮恨刀曾经的主人,以一敌四游刃有余,然而怀璧其罪,他武功如此非凡,平时又难得展露,无知者更加确信他是奸细:“又是个拒捕的!”“杀了他!杀了他!奸细!千刀万剐!”

史泼立永远出馊主意:“攻敌必救啊!”当即向林陌几步外的扶风砍去,扶风毫无武功,眼看丧命刀下,林陌岂能不救,撇开景望便来拉住扶风,这一刀威力无穷,荡涤四面,无论是先锋史泼立、还是正要参战的慕容茯苓,都多少都有些受伤。

然而不容喘息,郭澄、姚淮源、景望又再追及,云之外业已提枪加入混战,这位曾经叱咤两淮战场的枪中魔鬼,令林陌被围攻时难免吃紧,注意力七成以上都留给了他,十回合后,为格挡云之外那致命一枪,林陌顾不上后背虚空,已然闭眼赴死,却听一声闷哼,分明一个柔软的身体挡在自己背后,只一回顾,血流如注。

“扶风。”他心念一动,如何想到她会舍命来给自己拦住景望这一刀,“少爷走吧。”她面色惨白,气若游丝,原是催促他此地不宜久留。

是的不宜久留,此刻这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,他若不趁现在还没有更高强的武者来围攻他、赶紧离开,只怕今天就要冤死于此。可是扶风你不懂,我若真的走了,罪名便更加落实。走,又走到哪里去?于是只低低地回应了一句“不走。”揽住她的同时极力逼退景望和云之外。

“吴都统,各位,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。”华一方的声音那样小,不错,除了寥寥几个义军领袖之外,还有谁熟知林陌、能站在林陌立场上想问题?都只看到众目睽睽下他传递过情报给一个已经坐实是奸细、还拒捕杀人临死高喊大金万岁的凶徒……林陌是人赃并获,比秦向朝人证物证俱在还要真切,甚至也反证了秦向朝。而血案发生,宴席主角之一惨死,谁都不冷静,谁都被激怒,林陌要作何解释?反指吴曦都会被人看成是恶人反咬一口。

“我不认得他,当中有阴谋。”林陌却如何能不开口?他知道华一方想救他,心还是暖的。而华一方,要权衡轻重,不能有亲疏之分,发话保人已经尽力。

“什么阴谋?谁要害你?有证据吗?”吴曦恨不得将林陌就地正法了直接抹黑林阡,却也给了华一方三分薄面,没停止围攻,却也减弱了攻势。

张怀远的尸体尚有温度,可惜已经死无对证。

围攻中,他沉默,背对他的力量自己却先倒下,但他不杀那个人,扶风便会身首异处。

“华大侠你看,我给他机会解释了,他不领情……还杀人!”吴曦气急看向华一方。

血雨腥风,刀枪剑戟,林陌根本无暇去担心扶风的伤势,只恐惧下一刻他自己也死去。死,他是怕死的,怕他的理想抱负就这么荒诞地废弃,怕他和饮恨刀还有念昔背道而驰至此!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一时昏沉,打得兴起,官军略有迟疑,朱子墨立即上前出拳鼓励:“不用怕他!困兽之斗而已!”

“我曾是这江湖领袖,加入过短刀谷义军,更在抗金前线潜伏,试问有何可能降金?”他不知他的手臂是何时被什么兵器割伤,总之发话时白衣已血迹斑斑,有一丝隐约疼痛。

“你曾是、加入过罢了。林陌,你认得这孩童吗,你的车夫,你秦家的仆人,你知道他适才对我招认了什么?”吴曦的又一亲信忽然从角落里拎过来林陌的车夫,那孩子年岁和陌初见崇力时差不多。

林陌一时错愕,不知这孩童会说什么,缓得一缓,右肩被云之外一枪打中,鲜血淋漓,痛彻心扉。

“前几日,有人硬要上少爷的车,然后与他说了几句话,虽然隔着帘子,我却听到了……”那孩童说,“那人口口声声说他们天骄大人还缺一刀,不是林阡,只能是他,还说,林阡夺走你的饮恨刀,他日必当奉还……”

这一句,他没办法说吴曦构陷,因为那孩童说的话是真的,前几日,真有人强行要上他的车,而且确实是轩辕九烨的下属,当年在建康他见过,轩辕九烨说:“令我等了十年不肯将就的他,他占了你的位置便只能是你。”

“当真,金人来招降你?”华一方着紧问。林陌没有否认,却淡淡说:“我不会去。”

那孩童高声道:“不,少爷明明答应了!少爷在那人离开之后自言自语,说,林阡亏欠我的,又岂止饮恨刀呢。”

“不止一个金人招降我,十年前,我便没答应,十年后,也断然不。这一生,绝不。”林陌虽然忙于与云之外打斗,却也察觉到华一方在这句话之后微妙的感情变化。

“那句话,你有没有说过?”华一方就知道,林陌是在乎的,林阡亏欠他什么,除了饮恨刀,还有这万里河山、万人拥戴。

林陌没有开口,曾几何时,他知道他便连抱怨都不能有,然而哪里会想过这种自言自语都能公布于众……

可是,柳五津清清楚楚,只要林陌对林阡有不满,埋在蜀川就一直是个不定时爆炸的火药。

“亲生弟弟降金,盟王作何解释?”吴曦冷笑问,这下不仅证据确凿,便连动机都解释得顺风顺水。

“不必解释。林陌降金是因不服主公,主公也与他早无瓜葛。”华一方克制住内心的阵阵惊雷,淡淡地好像漫不经心地回应。他曾想救林陌,但建立在秦向朝没有问题、林陌不是祸根的基础上,但现在林陌人赃并获行为已经全部成立,吴曦又动辄把话题引向林阡身上。虽然有可能张怀远和吴曦串谋,甚至有更大的内情,但给半个兴州府的人看到的现实就是这样,林陌自己也越描越黑,眼见为实华一方不能代林阡冒这个险,今后更不能让林阡有后患。

“我没降金!”林陌想不到华一方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,十年来的隐忍在这一刻完全冲出,然而就连这样凄厉的高喊都是虚弱无力。

只能把失望、绝望、气愤、悲恸完全爆发在刀法里,官军几个杂碎本就不济,年过花甲的云之外手忙脚乱,招式一快就上气不接下气。

“可能只是巧合,暂时关押再说……让我来与他细……”柳五津知道华一方考虑的不止奸细问题,还有更长远的后患……然而,不一定要借机让林陌死和他断绝关系,如果与他细谈让他彻底归隐岂非更好。识人很准的两大首领,其实打心里都觉得林陌是被人陷害。

柳五津亲自出面,威信不及华一方,却因与林阡更近而难以拒绝,吴曦正想方设法和柳五津周转、以及对华一方反驳,不想此刻在林陌对面被他连环数刀逼得连连后退的云之外,陡然双眼一瞪,身影一晃,吐出一大口血来。

“师父!”“云老前辈!”云之外的徒弟、小秦淮的会众冒死冲前,不料云之外倒地后呼吸全无,德高望重的抗金老领袖,竟无谓牺牲在这里,实在是给这局面火上浇油,柳五津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咽了回去,当即去给云之外传功抢救,而林陌眼神里的红色,正一点点地淡下去……

片刻之后,柳五津终究放弃,云老旧病复发无药可救,小秦淮一干人等尽数痛哭:“老堂主!”“柳前辈,您可得给我们一个交代!”柳五津神色凝重只觉胸口堵得慌,云之外死得太巧,林陌这罪名瞬然又添一笔,他真的害死了李君前麾下的抗金领袖……

“华大侠,口口声声说盟王与他早无瓜葛,那为何柳前辈事已至此还说情?而你,亲家都被他的同党杀了,战友也被他自己杀了,也不敢上前教训?还有你,宋将军……”吴曦转过头来,看向宋恒:“你竟无动于衷吗,他传递的,可是你宋恒驻地地图!千万人的性命!”

宋恒原还呆若木鸡,却骤然想起昨晚华一方的话,林陌这件事,真的不能波及主公……既然事件已经发生,唯一的断绝方法,是代主公大义灭亲:“主公若在这里,也不会包庇他,他是奸细,就要接受处罚!”林陌闻言,神情一黯,打斗过程中姚淮源等人的后援正络绎不绝。

“说是说得好,做得到吗。短刀谷的英雄好汉,这林陌你们自己看着办。”朱子墨在云之外的尸体旁嘲讽,意思是说,正是你们不动手,才连累了其它人。

“什么英雄好汉,连她一个小丫头都不肯放过吗。”陌抱着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的扶风,她本来没有伤到要害,完全可以救,可是这不是平日里,不是来找证人,而是决一死战……

扶风半昏半醒:“少爷,别管我,你先走!”话音未落,斜路出来又是明晃晃的一刀。

水泄不通,已走不掉,越想留下澄清,越是留下送死,酣战多时,他身上也大小十几处伤,却烧得火热,斗志激越。战意被燃,赫然冲灌,也罢,那人是川蜀官兵,本就无甚交集的,真要杀、他也无所谓……但下一步,一把拉开那人而正面来刺自己的剑,剑主却是宋恒,宋恒是谁,交集多少,为何光线如此刺眼……

那年春天,天骄带着宋恒来与自己引见,那少年,带着一丝高傲却友善地笑称自己是主公。

那年夏天,父亲与华一方喝酒,戏言华一方你输了就教我阡儿一套拳法。

主公?阡儿?

他们,全都已经是林阡的现在,和自己……那已成镜中的人生啊。

玉龙剑与双刀交戈,如良辰美景光速跌落万丈深渊。一剑又一剑,一刀又一刀,都剜在林陌心脏,永世不忘。

九分天下里卓绝的江西一剑封天下,一旦他出手林陌岂有招架的可能,再加上气血紊乱、怀中还护着个扶风,只能是节节败退、凌乱不堪,不到十回合,便就大势已去。未料恰在此时,暗地还有人伸出一脚来绊,他重心失衡,险些倒在地上,而寒光炫目,玉龙剑近在咫尺。

幽暗昏惑,无物以相,不过如此!

电光火石间,围墙那边翻上个黑衣女子,一支袖箭打偏了宋恒玉龙剑,同时将林陌主仆二人救了上去,临去只留下一片烟雾和一句冷笑:“好一群宋人,只知以多欺少!”

那时林陌已昏昏沉沉,只懂机械性地随着她走,身后,却传来无穷无尽的指责和唾骂:“控弦庄奸细!”“当真是金人啊!” 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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