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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引,琴曲的一种题材,乃是君子自省问德的一种方式。至于柏舟,应当出自诗经《柏舟》,是爱君隐忧之意。”董卓循声看去,只见出声解惑的是一名站在吕布身后的少年,唇红齿白,容貌出众。
见他看来,少年略有些拘束地垂下头,不敢再出声。
吕布留意到这一幕,出声解围道:“席小将方才是在为布解惑,打扰到太师,是布思量不周。”
董卓道:“无妨。”
他的神色好看了一些,朝荀启招手:“到本太师这边来。”
荀启飞快地往吕布的方向看了一眼,等得到吕布的眼神许可,这才缓慢而拘谨地移向董卓。
站在下首的荀彧看到荀启,已至喉口的腹稿骤然一堵,从进门以来便无任何波澜,一直冷淡若水的黑眸蓦地一缩。
董卓等人未注意到这一点。
荀启已移到董卓身边,行了一礼,得免。
董卓问:“你姓席?”
荀启道:“正是。姓席名斐。”
董卓又问:“你怎知道这些?若有书墨,为何不入幕僚,而在军中做一侍将?”
荀启道:“斐曾在家中读过书,后因战乱与家人离散,至于幕僚……”他微赧地扶正兜鍪,小声道,“斐不过读了几本书,比不上谋臣之才,哪能不知好歹,无德而谋位?”
董卓纵声大笑,险些震得荀启后退半步。
等笑声结束,他虽看着荀启,却意有所指地对所有人道:
“本太师正喜欢你这般识时务,知好歹的性子。不似某些人,自以为读了几本书,就比旁人多了三头六臂,明明高官厚禄地捧着,却还心比天高,整日与本太师对着干,也不想想是因为谁提拔才有今日。若无本太师,他们如何能坐上现在的位子?简直不知所谓!”
这是在借荀启指桑骂槐,无差别地针对所有被董卓征召,却怀有反董之心的士人。
荀启莫名拉了一波仇恨,被许多目光暗中打量。若换了一个人在,或许会诚惶诚恐,不知所措,但荀启早已被特安部的那些老变态训练得刀枪不侵,脸皮比城墙厚,自然对所有目光免疫。
但他还是佯作不安地低下头,不敢应声。
下方的人群中,被董卓指桑骂槐的话戳得最痛的便是王允,毕竟若不是董卓将杨彪赶下台,他王允一介流徒,也坐不上这司徒之位……可他不但参与了反董,还是其中的中坚之力。
王允的内心只动摇了一瞬,便抬指在青铜卮敲击两下。
这是他事前与荀彧约定好的信号。
荀彧听到熟悉的敲击声,收回凝视上首的目光,垂眸道:
“原来小将亦听过这首诗,不知小将是否知晓……这首诗叙说的是怎样一个故事?”
荀启挂上惴惴不安之态,朝董卓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董卓刚指桑骂槐了一番,自觉解气,难得宽宥地摆手:
“你但说无妨。”
荀启复低下头,快速而无中断地说出答案,将音量控制在所有人都能听见、又不显吵的程度:“《柏舟》所叙,忠君之士受宵小构陷,而主上遭受蒙蔽,不知义士的忠心……”
还未说完,董卓就已黑了脸色,用力一拍桌案,震碎了案上的玉盏。
“荀彧,你大胆!”
荀彧夷然未惧,黑眸清亮而沉毅地与董卓对视,缓缓抬手,并袖一拱:
“彧之从侄攸,忠梗赤诚,绝非叛臣逆贼。彧愿以项上人头作保,恳请太师听受‘琴谏’,重查此案。”
以琴为谏,前所未有。
董卓没想到自己瞌睡着听完一个琴曲,竟然就莫名其妙地接了个谏言,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。
他倒是可以像以往那样置之不理,喊打喊杀,随时随地烹人。可他刚刚才指桑骂槐地说某些文臣“不知所谓”,不讲情义和道理,愧对他的提拔之恩——如果这时候拒绝荀彧,并表现出蛮不讲理之态,岂不是自打脸,反面证明不讲情义和道理的人是他董卓?
如果人少倒也罢了,出尔反尔也无所谓,可现在几乎所有朝臣都集中在这,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自打脸……
董卓脸上的肥肉狠狠地抖了抖,盯着荀彧的眼中逐渐凝聚风暴。
荀启暗中观察董卓的神态,在他发作之前,上前半步,义正辞严地对荀彧道:
“荀郎君,《柏舟》此曲有一处不妥:太师明察秋毫,绝非《柏舟》中的蒙昧之主。”
荀彧会意,从善如流地垂首:“确有不当之处。彧正因为知晓太师洞彻事理,秉正公允,这才斗胆来谏。”
董卓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一个台阶下,又无形中被抬上了架子,挣扎了几许,决定先答应下来,先仁慈地多给他们一些时间,等事后再找个由头,把这荀氏叔侄一锅炖了。
董卓掩去眼底的狠戾,虚情假意地露出感慨之色,准予了荀彧的请求。
因为只是重审案件,所以荀攸还是被扣在监狱中,只不过暂且免去了死刑。
但这对荀彧等人而言,已是解决了燃眉之急。
董卓终于解决了一件心事,后悔自己不该多嘴去问王允带来的宾客,同时,对带引这人的王允也生出了一丝怨怼。
王允知道董卓的脾性,不敢去触董卓的霉头,在筵席上格外沉默低调,只是暗中打量了荀启好几眼。
董卓烦闷地饮了几杯酒,突然察觉席上少了个重要的人,问众人:“伯喈哪去了?”
伯喈,正是左中郎蔡邕的表字。
董卓又对亲卫道:“去,请蔡中郎入席。”
王允为自己端了杯酒,借喝酒的姿势挡住唇边的冷嘲。
董卓素来自诩对他们有知遇之恩,可实际上……他那么看重蔡邕,在发现蔡邕未参加筵席的时候,第一句话说的也是“去请蔡中郎入席”,而并非“蔡中郎是否病了”之流。
所谓的看重,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。
不多时,卫兵带着蔡邕回来,与之同来的,还有一名弱冠之年的檀衣青年。
那青年相貌堂堂,眉目间带着一分佚宕之态,气质如云丝,无可捉摸。
因为荀彧之事,董卓见蔡邕带来的也是年轻而不同凡响的士子,心里一突,只觉得脑壳砰砰直跳。
蔡邕上前见礼,歉然地对董卓道:“错过明公设宴之时,邕当自罚三杯。这位小友是邕今日……”
“且慢。”董卓突然喝止蔡邕,“不必告知于我,入席罢。”
第一次见到董卓的态度如此古怪,蔡邕的反应唯有三个问号。
反倒是蔡邕旁边的那位檀衣青年似乎意思到了什么,眉峰微挑,漫不经意地往王允的方向瞥了一眼,这才随蔡邕入座。
将这一切尽收眼中的荀启只觉得这场筵席,真的格外热闹。
刚来的那位檀衣青年,正是在布告前扶了他一把的郭姓士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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