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球场外哄哄嗡嗡的议论声,在十几个女子动手打架的那一刻,寂静一瞬。
而后,如水沸腾般,轰然炸裂!
萧怀瑾蹙眉,他本以为他的比试已经十分激烈,却万未想到后宫女子的赛事,竟然演变到这般田地。
家仇国恨一起涌上,连叫停都不能!
他的身后,何太后眼眸深邃。几位婕妤竟会与人斗殴,实在出乎所有?人意料。毕竟她们入宫以后,向来安分守己,没惹过什么祸端。何太后没有?看她们,而是向几位婕妤的家人那边看去,料来他们应是急切的——
婕妤们的父兄都稳坐如山,在台上看比赛一样,看着女儿们与人开打。
至于他们的妻子,则神色不为所动,施施然端坐着,也是十分淡定。
何太后:“……”
几位婕妤家中的小辈,不如长辈那般沉稳,他们义愤填膺,攥着拳头,口里不断呐喊助威:
“姐姐,给她一记撩阴腿!”
“龙抓手,龙抓奶!”
“姑姑,打她的马,用力打!”
“……”何太后收回目光,这才发现,她对那几位婕妤,以及她们的家人,似乎也是看走了眼?
*****
场中已经是飞沙弥漫,两拨人越打越激烈。
围观者?已经不想再看比赛了,而是看女子比武过招。
双方皆是将门出身的女儿,也都有着习武骑射的底子,在马上过招不分上下?,便干脆扔了球杆下?马,厮打成了一团!
赵婕妤一记飞腿踹,刘婕妤一招后肘击,左右她们小时候打群架有默契,有?的招招往脸上招呼,最后干脆没了章法,开始抓头发、摔跤、拼劲道。
球场另一端,谢令鸢也顾不得击鞠了,她和北燕公主都赶过来拉架。若任由事态蔓延下去,可是要被判罚下?场的。
于是晋国主帅德妃和北燕主帅公主,都驱马狂奔而来。
二人赶到的时候,就看到了十个女子挤成一团你打我踹,没有武当拳法也没有少?林棍法,都是原始的自由搏击。
……我那在看台上咬手帕的天子啊。
两国开赛,队员打得头破血流,这成何体统?
何贵妃远望这一幕,飞马而至,上前呵斥道:
“成何体统!!赛场上殴打成一团,也不怕败坏了颜面!都给本宫起来!!起来!!!”
她向来跋扈惯了,发火时极为吓人,鹅蛋脸上,漂亮的时风眼瞪大,周身仿佛萦绕着三里风暴。平素其他妃嫔被她这样怒喝一声,吓得少?说要跪几个时辰。
但此刻,这通怒斥,也无法分开双方。她们都打红了眼,直到谢令鸢和北燕公主冲进来将人分开。谢令鸢将两个北燕女子掀开,扯住方才和尹婕妤对骂的那个将门之女,一巴掌重重甩了过去!
“啪”一声,清脆回?响。
那个说头盖骨的北燕将女,被谢令鸢甩了一巴掌,脸上骤然浮现清晰的五指红印。
斗殴双方见状,撕扯对方的手这才分开,头发都乱了,脸上身上纷纷留了印子挂了彩,有?人口里还在叫骂。
谢令鸢是德妃,品秩正一品,对北燕将军的女儿掌嘴,并不逾矩。只不过古往今来,大概没人这样做过。
北燕公主似也是认同,跟着一巴掌甩过去,又在那人的另一半脸颊上,留下?了掌印。
那女子挨了双方主帅各自一巴掌,她方才也是因吵架一时激愤而失言,自知理亏,垂下?头默默受了这两巴掌。
谢令鸢这才和北燕公主分别把己方的人往两边揽。她把几位婕妤护在身后,厉声对那个挨了巴掌的女子斥道:
“两国交战,胜败乃兵家常事。无论牺牲者是谁,都是为了国事而血洒疆场,你们却如此侮辱他们,这不过是把胜利建立在杀戮之上的、毫无人性的野蛮行径!”
她胸口起伏,手握马鞭,指着那一个个北燕女子:“尊重是相互的,你们出身将门,谁家没有?战死沙场的亲人?若是尸体被我们这般侮辱,你们又待如何?!本宫奉劝一句,你们怎样对待你们的敌人,你们的敌人就会怎样对待你们!”
北燕公主被谢令鸢说得哑口无言,却也知道己方有错在先,只能强忍着:“此事我国会有?惩处。当务之急,还是比赛要紧。”
无论怎样争吵,比赛终究是要进行?。
双方带着不甘不愿分开,往自己的马走去。
“啊!!!——”
忽然,尹婕妤跪坐在了地上,仰天嚎啕。
她眼泪簌簌而下?。
尹家三哥笑着的模样,犹在眼前。他不英俊,但浓眉大眼,笑起来爽朗又有?些?可爱,小时候她换牙,家里不许她食甜,三哥便会从集市买她喜欢的金丝酥,偷偷揣回来给她。
长大后他经常说,要亲手送她出嫁,嫁个好人家——“门第不必太高,但家风严谨,我们阿容嫁过去便是正妻,妹夫不能纳侍妾!有?咱们娘家护着,要是他敢欺负阿容,哥哥就去给你出气!”
他去打仗后,有?一天晚上,她就做梦梦到了三哥回来,坐在她床边,放了她最爱吃的金丝酥,说,阿容我走了,你要照顾好自己,改改脾气,不能急躁……他叹了口气又说,可惜看不到你出嫁了,这遗憾是揣着了。你答应哥哥,嫁个好人家,若受了气不能憋着,咱尹家的女儿不受委屈,哥哥做鬼也不会放过欺负你的人……
他絮絮叨叨嘱咐了很久。
待她从梦里醒来,又过了半个月,便听说三哥阵亡的消息。
他尸体送回?来时没有?找到头颅。所以尹婕妤总觉得,会不会他其实并没有?死。
尽管那尸骨确实是他的,但她总不肯相信他死了。他一定是活在某个世上角落的,只是不愿回来罢了。
直到方才,一番争吵,那伤疤就猝不及防,被血淋淋地揭开了。
一句话犹如利刃,迎头剖开肺腑,让她被迫接受一个她刻意忽略了三年的事实。
故人已逝。
尹婕妤嚎啕大哭,声嘶力竭。
“啊!——”
这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到场外,义愤填膺的晋国人都安静下?来了。
全场寂静,默不作声。
尹婕妤的家人,知道今日女儿参加两国马球赛,是以全家都来观战,她七十多?岁的祖母也来了。
尹婕妤的祖母埋下?了头,花白的头发,肩头微微颤动。
场中人各自已散开,唯独晋国妃嫔们围着尹婕妤。
众人将尹婕妤拉不起来,谢令鸢对她们吩咐道:“你们先去准备吧,这里有?我。”
尹婕妤仿佛没有感受到她们,满心是回忆和梦境的交织,被泪水浸透。谢令鸢跪坐在她面前,想了想,迎面轻轻抱住了她,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抚。
此刻竟然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了,拥抱仿佛成了唯一能宽慰的言语。
尹婕妤将脸埋在谢令鸢的衣领间,不再?顾及什么上下?尊卑,泪水顷刻打湿了她的衣衫。谢令鸢仰起头,这种悲恸和哀伤,弥漫在空气中无孔不入,她无法不为所动,心头也跟随颤动。
真?是奇怪,她向来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能哄得了皇帝,劝得了太后,却在此刻失了言语,不知从何安慰尹婕妤。
“……我们这场比赛,一定能赢过她们的。”
良久,她才坚定说道。
“我带着你们,堂堂正正的赢!”
****
第四局比赛,在五个婕妤和北燕将女们的打骂中落幕。
这一场意外频生,北燕进了两个球,晋国只进了一个球,是北燕险胜。
散场修整时,何贵妃终于压抑不住澎湃的怒火——对这一局乱七八糟的球赛,她已忍无可忍。
她冷着脸,走到了休息的角落,知道众婕妤心情不佳是事出有因,怒火便对准了钱昭仪和白昭容:
“钱昭仪发傻充愣,白昭容频频失守,丽妃你像个开屏孔雀,你们是认真?来打球吗?!本宫和你们一起打球,真?是掉价!”
她也很想说婕妤们一言不合就骂人打架,没有晋国女子的风范气度,将国事视若儿戏,但终究还是理智克制了。
钱昭仪被贵妃训斥,碍于品秩不能回嘴,唯有丽妃同属八夫人,闻言恼羞成怒:“贵妃姐姐何出此言?我们可不都是为了比赛才来抛头露面么!现在输了比赛你就开脱自己,你也不过击了几个球而已,还都是姐妹们传给你的呢!”
一旁谢令鸢托着下?巴,正在担忧最后一局的比赛——众婕妤的状态受到了严重影响,第五局胜负难卜。她无心妃嫔们的争吵,然而星盘忽然隐动。
【姊妹情深】禁忌:
任务期间,若星君与其他妃嫔产生口角,则紫微星君【姊妹情深】使命失败。
……要命了。
要是任由她们吵下去,她迄今一切不就毁于一旦了吗?且第五局少?不得也要受影响。
谢令鸢已经够焦头烂额了,她叹口气。
何贵妃正在指着丽妃训斥,谢令鸢忽然走过来,下?一刻张开双臂抱住了她。何贵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,弄得措手不及,怒道:“你对本宫做什么!”
虽然外人看不到这里的争吵,但总不能叫北燕女子看出端倪,谢令鸢振振有词:“贵妃姐姐方才击中数球,才有?我晋国扬眉吐气的胜利,本宫是想要感谢姐姐!”
“……”德妃此举,无异是给贵妃台阶,贵妃暴怒之下?理智未失,是以没和德妃撕破脸,又给自己树敌。
只见德妃松开了她,又拉起丽妃的柔胰:“陛下?可还看着你们呢,丽妃妹妹方才身姿翩若惊鸿,若生气岂不是坏了样貌?”
郑丽妃剜了何贵妃一眼,终是念及萧怀瑾的警告,冷着脸不再?说话。
眼下,众人离心,士气受创,谢令鸢竭力安抚道:“诸位姐妹,我们在北燕刁难封锁下?,能够拼到最后一局,足见你们不逊任何人。”
“此赛由我向陛下?提议,姐妹们却愿意为之卖力,并非是为了我,而是为了家国颜面。每个进球,并非一人之功,都是姐妹们互相配合的结果。即便队友偶有失误,姐妹们也应该宽容才是。”
众人缄默不语。
宽容,这说得容易。
此刻,一个内侍小跑过来,行?礼道:“诸位娘娘,陛下?召娘娘们有话说。”
众人不再?争执,纷纷起身往坐台而去。她们没有梳发髻、戴步摇,也没有盛装华服,只是简练剑袖劲装,神色是微有?疲态的肃然。
看台之上,萧怀瑾隔得远远,见他的爱妃们忽然就被德妃抱在了一起,忽然又拉起手一诉衷肠,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但最后一局开赛在即,他只能先召集她们来训话。
此刻知晓她们累了,萧怀瑾也不欲给她们压力,吩咐宫人给她们端参汤,又提醒了每个人的优缺点。说到白昭容时,他有?片刻踟蹰:“婉娘可是状态受阻?”
白昭容方才那一球失得可惜,别人大概看不明白,以为是被北燕围攻而传球失误,但萧怀瑾却是能看穿的。
白昭容摇了摇头:“北燕几人围上来时,臣妾一时慌了,她们用的精铁球杆太过可怕……”
萧怀瑾叹了口气,不忍责怪她:“婉娘不必惶忧,尽力便好,朕不会怪罪于你。只是……倘若能赢了比赛,于晋国也是极好的……”
他也不知该怎么说,既怕让白昭容觉得压抑,又十分想要赢。好在白昭容一贯体察圣心,她微微行礼:“臣妾明白。”
萧怀瑾的目光挪到冉明玦身上,顿了顿:“武修仪……爱妃你的咳嗽没事了吧?”
武修仪捂着胸口,蹙眉道:“能为晋国立功,臣妾死也瞑目,区区病体,算得了什么?”
萧怀瑾心头大受感动,从未觉得自己后宫的女子,竟如此深明大义。他赞许地看了武修仪一眼。
谢令鸢旁听了白昭容的回?话,却不认为她方才是害怕。
那日甄选赛,她观察了白昭容半场,偏执之人若全心投入,是不会为了区区外物就慌乱心神的。
要么白昭容并未投入,要么她的球是故意打偏。
外面,叽萝敲鼓声再次鸣响,传遍全场。
最后一局比赛,要开始了。
当晋燕两国女子队员再?度走回?球场时,谢令鸢温声叫住了白昭容。
“昭容妹妹,本宫有?些?话,可否借地一叙。”
白昭容回?首望她,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警惕,而后微微颔首。谢令鸢走上前,与她相对而视,这个距离说的话,只有她们彼此能听见。
“昭容妹妹聪慧,想必看得明白,此局比赛并不仅仅是为了输赢,不仅仅是和亲抑或扣压质子。我们也是为了战死沙场的将士们。”白昭容怔怔望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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