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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四那夜过后,苏蓁别扭了好几天。
她的表面功夫一流,待人接物,神色如常,外人看不出什么,可那藏在袖中的手心里,总觉得烫烫的,如握硬物。
当时,她拎起茶壶往太子头上一浇,太子顶着满头的茶水,像是被淋得清醒了,松开了她的手,又主动拿过案上的黄金戒方,递她手上,要她打他,以示惩戒。
苏蓁正在气头上,随手接过,便“啪”地朝那只摊至她面前的手掌上,狠狠打去。
一下。
两下。
三下。
几下打上去,掌心红痕肿印顿起。
那人也不缩掌,只微微哼着气,瞳色深深,面庞滴水,直直地看着她。
那模样,像个犯错的小孩,可怜而委屈,又赖皮,厚颜。
可再看,又明明是个高高大大的儿郎,极力隐忍着情.欲色.念,散着浓浓的雄浑气息。
看得让人心烦不已。
苏蓁便扔了戒尺,起身到那放书架的里间里,寻了个角落,闭眼闭心,睡了一夜。
第二日醒来,见着那人还坐在她的几案面前,只是,伏案睡得酣沉。手边写了厚厚一叠纸,估计是熬了个通夜。
苏蓁叹口气,将那滑在地席上的薄毯拾起来,给他披围上,才出宫回家去。
大兴朝的学宫规矩,经筵讲席,逢双日入侍,逢单日休息。
于是,初五那日,苏蓁在家休息。
初六日,她估摸着,那人的两百遍《应帝王》应该还没有抄完,便递了个话进去,让他继续抄便是,自己则继续躲在家休息。省得至那学宫殿室中,沉默对坐,怪尴尬。
在家里,侍奉母亲喝药,给弟弟念念书,挺好。
弟弟苏楠,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眼疾,黑瞳蒙翳,不能视物,但是,往往天生有缺陷之人,会在另一个地方得到补偿。苏楠听觉异常灵敏,且记性非凡,过耳不忘。
苏蓁就念书给他听,自小就念,只要在家,每日都念。四书五经,史书传记,诗词文章,稗官野史,志怪传奇,只要能找得到书本的,能断章读句的,能用言辞描述的,她都给他念,都给他讲,让他听见这个大千世界。
甚至,连苏大学士的那些画,也是苏蓁一幅一幅地展开来,用娓娓言语,一点点地描摹给他听。
苏蓁这样不辞辛苦,日日坚持。苏楠的眼疾,是因为母亲孕他时所受的刺激,而母亲所受之疯狂与痛苦,又是因她而起,所以,苏蓁觉得,亏欠。
弟弟若不是眼疾,不能科举入仕,若能与天下学子公平较量的话,只怕放眼整个大兴朝,也是无双之士。他的悟性灵气,不输于她,才华见识,不下于父亲。
“姐姐,你手上不适吗?”苏楠坐在轮椅上,侧耳聆听,有个疑问。
“没有啊。”苏蓁搁下手中画卷,禁不住又去摩挲那只发烫的掌心。
到此为止,父亲留下的所有画,就算是给苏楠讲完了,全部装进了他的脑海里。她用一种独特的方式,让一盲眼之人,游遍千山万水,赏看红尘繁华。
“那你今日,为何总是摩挲掌心?”苏楠眼睫颤动,嘴边挂笑。肌肤摩挲,常人细不可闻,可是,对于他来说,却能听得清晰。
“……”苏蓁左手拇指摁在右手掌心处,僵住了。
她手贱,乱摸,摸错了别人的硕大命根子!被红铁给烫了,几日不愈!
心中暗骂,面上却温柔地冲着弟弟笑,轻声说到:
“蚊虫叮咬而已,无妨,走,出去晒太阳。”
说着,便推他出书斋,于庭中晒太阳去。
就这样,一晃眼,到了初七。
初七逢单,仍然是休息。
更重要的是,七月初七,七巧节,她与纪良辰的夜游约会。
七月七日夜,有情儿女,携手而游。这一日,帝京儿女们,最喜欢游的,便是到金明池边,赏幽莲荷华,放水上花灯。在满天星斗下,湖面波光边,流连徜徉。
金明池本是皇家御苑,但因坐落在外城西边,平日做皇家游乐,水军演习之用,但每逢节气之日,也对黎民百姓开放。七夕之夜,全城无宵禁,金明池也是不眠夜。
纪良辰也不免俗,就约她在金明池夜游。
俗就俗点吧,她从未凑过这个浪漫的热闹。于那摩肩接踵,人头攒动的池边,与一个心仪的情郎执手相看,眉目传情……想着还是满令人期待的。
以往的七夕,都是她和琼英公主,两个大龄未嫁女,再加一个阅人无数的楚衣,三个不走寻常路的女子,乱七八糟地凑一起,在来仪阁的顶楼阁子里,孤独地狂欢。
今年,终于……正常了。
遂花了大半日功夫来捯饬自己,再早早地去了那金明池边赴约。生怕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,挥上几板斧,把她的事情给搅黄啰。
不过,还好,一切顺利。出门的时候,没有遇上死太监冲上来抱大腿求救命,一路上也没有车马拥堵,纪良辰也如约而至,神清气爽,没有瞌睡连天地要与她改日再约。
于是,从黄昏至暮色,从霞光满天到满天星斗,两个人,沿着湖岸长堤,于人海中并肩而行。诗词文章,金石字画,她寻些风雅来试探,那才子也能接住,还她以雅趣。
清风拂面,藕荷飘香,游人如织,小贩吆喝。人世喧嚣中,有一人能跟你对上眼,接住话,在心湖中投影,于脑海中回声,那种感觉,真是心旷神怡。
苏蓁便觉得,还行。
谈着谈着,并肩就变成了执手。
行至那人迹稀疏的清净处,纪良辰要来拉她的手,苏蓁略略抗拒,便任由他拉了,牵着往一片黑漆漆的柳林里面走。
谈情说爱,总绕不开那几样套路,谈婚论嫁,也有些必经之路。
苏蓁的目的,是寻个合意的郎君嫁了。眼下的郎君还算合意,那么,也就不在乎缓急,快些也好,省得夜长梦多,好事多磨。
遂一步步地,跟着纪良辰,远离湖岸喧闹,进入柳林深处。
林子里越来越静,越来越黑,感官越来越敏锐。可那种期待的感觉,却好像没找着。就连那个阅人无数千帆过尽的来仪阁花魁楚衣,在说起她与心仪的人执手时,犹觉得郎君的手好像握在了她的心尖子上,有种浑身过电的感觉。
可苏蓁觉得,纪良辰的手,有些冰凉,有些发软,有些汗湿,如一条滑腻的蛇,拖在她的手上,非但没那销.魂感觉,反倒让她渐渐起了些反感。
她不知道,这是不是握了那灼热龙.根之后的后遗症。
若是害得她连牵个手都无能了,她非得回去找那劣徒算账不可。
心中开了个小差,纪良辰已经将她拉至一棵双人合抱大小的柳树边上,停了下来。
幽暗林中,孤男寡女,无论说什么,无论做什么,都是暧昧,什么都不说,什么都不做,却又更做作。纪良辰那厮,便突地欺身上来,将她往柳树干上一推,一压,猴急地偏头撮嘴,要来亲她。
苏蓁这才生出慌张来,还有彻底的抗拒之心。
她不愿的!
遂一个别头,躲开了纪良辰的嘴唇。
纪良辰却以为她是女子羞怯,欲擒故纵,欲拒还迎。当下卿卿别怕之类地诓哄着,又将她锁得更紧些,继续再来。
苏蓁恼了,拧身摇头,四肢并用地,去推他。
男女角力,女子的力量,天生要小些,因此,再是羸弱的男子,都会占些上风。苏蓁推攘几下,没能将纪良辰推开,反倒将他的凶蛮给勾了出来,重重地箍住她的双肩,大有非要硬上弓之意。
苏蓁正欲开骂,突然从边上来了一声吆喝:
“哈!好一对野鸳鸯!”
两人同时一惊,齐齐转头,看见一群黑衣蒙面人,七八个的样子,提三两只昏暗笼灯,正快速围拢过来。纪良辰很是恼怒,暂且放开她,转过身去,质问来人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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