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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柳公公,”刘询骤然提高音调,截断了解羽的话音,又扭头盯着那老太监,“你看啊,解廷尉是不是太累了,都有些胡言乱语了?”

“呃,这…”柳公公实在拿捏不准皇上的心情,只好避重就轻地含混道,“老奴呀比较愚钝,看不出来。只是这天色着实晚了,祭祀大典的事也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,早些歇息为好,保重身体为上。”

“嗯,朕也是这么觉得。有些事情啊,”刘询转向解青,眼神中带着诫告的意味,“说是便是了,过了也便过了,不要想方设法往自己身上随便揽。解羽,你说呢?”

殿内五人一时没了声息,倒不如鎏金炉里的龙脑香焚得嚣闹。

解羽忍着一身寒意,几乎是用呼喊的腔调应答:“是!”

“哈哈,这就对了嘛,”刘询自顾自笑起来,“来,柳公公,好生把解廷尉送出宫去,抓些安神舒眠的药给他。”

“对了,”在解即将羽转身的时候,刘询又把随行的柳公公叫住,“给杨霜涧也抓一些,再送她一双保暖的鞋,传我的话,让她好生休养着,少出门,倒春寒容易着凉。”

柳公公哆哆嗦嗦地应了,解羽的神情依旧和吃了黄莲一般苦涩。

随着笃笃脚步声的消逝,殿内又只剩下了三个人。

“嗯,两位爱卿,方才说到哪里了?”

奉常卿一派“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”的漠然神情:“是否让五品官员参与雍地的大典准备。”

皇上:“好……既然如此,那就令官阶为五品及以下的武官全部参与,并适当减小祭祀器皿的规格。这两点改进如何?”

“皇上明鉴。”

帝王发话后,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到。

刘询将明黄色刺金龙袍袖一甩,低笑几声,弄的两人心里发毛:“明日早朝会,朕会命文监起草诏书,把这,‘五品补秩法’,颁布下去。”

“皇上圣明。”

“近来事项繁多,得靠两位爱卿指点了,若祭天顺利,一如往年,必有重赏,”刘询倚在靠背上,打了一个哈欠,“还有,夏至日那天,照理说有匈奴使队来我朝进贡。届时举办宫宴,朕打算请他们入座,爱卿们觉得合适吗?”

“并无不妥,”奉常公抢先一步回答,“近年来外邦平定,各国交好,可以此示我朝之宽宏大度,彰显睦邻友好之心。”

“臣以为,还是警惕为好,”郎中令提高声调,斩钉截铁地说道,“虎狼之心并非一日两日可改,不过深藏不露一时姑息罢了,深入皇宫腹地,如何使得!”

“朕也是很纠结,”说罢,刘询似乎也是困意上头,靠在龙椅扶手上,半闭双眼,“防人之心不可无,但是这防过头了,又怕让他们起疑心,以为我们故意让其难堪。”

两人低着头,不再表态。

其实,他们的嘴里头也快说干了。

“来不来是他们的事,等四五月落实了再说也不迟”,刘询手指敲着椅背,闲聊起私事来,“你们两位,以前到底是有怎样的过节朕这些年来颇为好奇。”

两人继续尴尬地沉默半晌。

“谢皇上关心。”郎中令尴尬地说到,

奉常卿在旁边皮笑肉不笑地“哼”了一声,不过皇上没听见。

这过节说来话长,说来也奇怪。

总之都是后话。

******

【三月十三日】第二日夜。

蒋篱从南宫行署出来,一身轻装地赴约。此人把弓箭、银丝软甲、一系列护腕护手护膝之类的全给取了,行动如风。他还干了一件事,就是把拇指上的扳指换到无名指上。当然,这举动自有用意,之后会知道的。

虽是一身朴素,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贵气,一看便知是哪家意气风发的年轻少爷。若在光线充足之处近看,还会发现外袍上用银线绣着一系列复杂图案,点线交错,毫无规律,富有蜿蜒的美感。

远看似山水画,近看才能发觉是全天星象图。

南宫门出去即是笔直的天街,也就是半鉴镇的主街。形象地说,未央宫就是被穿在天街这根签正中央的肉块。

蒋篱驾轻就熟地穿梭于街巷,避开逮着草蚱蜢疯跑的小孩们,来到距南门两公里处的桃蹊街。春猎已在今早结束,商贾小贩如云的桃蹊街上,买家络绎不绝,墙上钉满钉子,挂满已开膛破肚的野兔野鸡,供人挑选。

蒋篱的身高在成群的中年商贾和家庭主妇中显得格格不入,就跟靶子一样。如果要找人搭讪或问路,找他没跑了。

果然,离目的地还有几十米的时候,有人用蒲扇拍了拍他的肩,他却是向左回头。

结果当然是谁也没见到,只见到一个讨价还价的大娘,叉着腰背对自己,双手不停比划,唾沫星子乱飞。

拍他肩的姑娘被这种诡异的反应惊到,只好绕到正前方挡住他的去路。

“你不急着赶路吧?”姑娘仰视着他问道。

“不急。”蒋篱放慢脚步,迅速瞥一眼来者,但没有停下。

“涂台山在城北,每年最热闹的集市偏偏在城南,这是为何?”

“说来话长,问问你的爹娘吧。”

姑娘指着刚才背对他的大妈:“我娘没空搭理我!”

“呃……”蒋篱心不在焉地挠挠下巴,“因为城北有镜湖。”

姑娘注意到如此漂亮的一双手上戴着一枚“约指”,神情有些失落。

“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”

“镜湖后面最热闹,可是看不见。”

“为什么??”

“再见了。”

蒋篱到了目的地,立刻转身推门,留给姑娘一个潇洒的背影。

姑娘握着折扇的手垂在身侧,视线不舍地离开门缝,抬头看了看牌匾。只见那牌匾一角残存着烧焦的痕迹,别有一番古意。

“斜凉观…”

“道观不修在山上,修在闹市又是为什么?”

“这门为什么没有门闸?”

短短几分钟内,姑娘的世界观发生了颠覆。

“好玄啊。”

系在门上的铜质风铃锈蚀严重,门被推开时只能发出刀刮破瓦片的声音。牌匾上字迹的凹陷也开始模糊,漆色脱落过半。一看就知道这地理位置怪异的“道观”年代久远,算得上桃蹊街的老字号。

蒋篱一进门,就闻到熟悉的泥土味道。泥土来自于涂台山山道,味道来自于人的脚底,而脚底的主人是八方云游的众多江湖客。

江湖客们每年春猎后都会来这里歇脚或留宿,三五人约成群,可以划拳罚酒;单独行动,则可以上街游荡。不论怎样,都能尽欢。

蒋篱扫视一圈,看到墙角边上有个老大爷坐在那里磕瓜子,不知是想到了谁,神经质地窃笑起来。

他这回运气不如前几次好,以往生人与熟人参半,这回九成都是新面孔,只有一个胡衿是认识的。胡衿袒臂敞怀,面如赤色,夹在一群闹嚷嚷的人中间划拳,千钧剑跟一只野兔一起随意摆在桌角边,任人践踏。

蒋篱把剑拾起,插回胡衿腰边剑鞘,松手即走。

喝醉的胡衿在人墙外围,重剑一放,直接下跪。他本人还不知道怎么跪的,只得乱吼一通。

蒋篱一身黑衣,生人见了还以为他披麻戴孝,便也不招呼他,生怕这人悲绝痛绝给自己来一耳光。

他的表情难以安放给人,只好无聊地转着扳指,上二楼找该找的人。

走廊最靠里的账房里,“道观”的观主正在翻着账簿疾书,听见均匀的脚步声截止于账房门口,便知道是谁来了,将毛笔往旁边一搁,合上账簿:“老朋友,你终于到了,好久不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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