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9、第 5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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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步履匆匆，走到了郑夫人的梅兰榭外,却在趋近廊下的时候,停住了脚步。竹枝跟着她身后,随着她缓下脚步,低声询问：“夫人可是方才遗漏了什么？”

陆灵霏没有回她，反而笑了一声,颇有些没头没尾地道：“听习惯了你唤我‘娘子’，乍然间转换了称呼,倒让我有些适应不过来了。”

竹枝一愣,也笑起来：“夫人再多听几日便不觉得了。”

竹枝的说话声刚歇下去,朱媪就从郑夫人的寝居里头走出来，合拢两扇门扉，走到了陆灵霏面前。

不过几日不见，陆灵霏却莫名觉得她瞧上去更憔悴了一些，想来照顾人确实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。朱媪屈身要给陆灵霏见礼，被陆灵霏拦住了。

陆灵霏盯着郑夫人寝居的方向，沉默半晌，才问道：“母亲这几日怎么样了？”

朱媪听到她的垂问,一瞬的工夫,脸上却却已经转换了几幅神情。像含着某种深深的叹息，又带着那么一点不易被察觉的埋怨，陆灵霏看在眼里，只觉得心头更加沉重。朱媪嘴唇翕动，好半天才道：“旁的倒也没什么,不外乎是梦魇的时候总念着四娘子，醒着又挂念三郎君。若是太夫人让三郎君回到夫人的院中，兴许夫人也就痊愈了……”

陆灵霏静静地听着她这一番剖白，最后心头浮上了一抹荒唐观感，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：“母亲还病着，又要怎么照看三郎呢？”

朱媪却急起来，扯着她的袖子：“旁的人不知道，奴婢却再清楚不过，夫人这都是心病！”

“那么，”陆灵霏轻轻地将自己的袖子一角从朱媪的掌心禁锢中抽出，问她，“母亲的心病，到底是由三郎而起还是由四姊而起呢？”

朱媪的面色陡然灰败下去，看着陆灵霏，嘴唇翕动，说不出话来了。

那一夜的夜话之后，郑夫人就该知道，她已然洞悉了郑夫人当年杀女的真相。但郑夫人却将此事瞒了下来，即使是亲近如朱媪，也对此一无所知，因而还以为陆灵霏一直被蒙在鼓中，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在她面前提起郑夫人早逝的女儿。

陆灵霏想，太夫人和平南侯大抵也是不知道的。

但下一秒，她又想，知道了又怎样呢？太夫人和平南侯到了今日的田地，没有休弃郑夫人，难道是因为仍然顾念着旧情么？无非是不愿郑夫人所出的几个女儿受到牵连，不愿侯府蒙羞。因而还愿意给郑夫人作为一个侯夫人的体面。

就连郑夫人的亲生女儿也觉得，只要这体面还在，便什么都足够了。

陆灵霏摇了摇头，认真地对朱媪道：“您若真的觉着母亲线下的状况能亲自抚养三郎，我便去求祖母和父亲。若您自己都不这么觉着……那还是算了吧。”

朱媪久久地没有说话，几次张嘴，都发不出声响。

最后她只能长叹一声，“夫人方才用了药，现在睡下了，娘子要去瞧瞧么……”

陆灵霏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一株破开青石地砖，从地底下钻了出来的芜草，点了点头。

……

陆灵霏轻轻推开屋门，刚一踏入郑夫人的寝居，她就被青铜香鼎中钻出的浓重安神香包围了，轻缓雾气中，她的心绪竟然也平和了一些。

朱媪跟在她身后，阖上门，向她低声解释道：“夫人这些时日都睡得不安稳，只能借着安神香助眠了。”

陆灵霏坐到床榻旁，伸手，轻轻地替母亲掖了掖被角。外头日光高照，寝居却昏昏沉沉的，甚至还点着一盏小灯。斑驳灯影中，郑夫人的面色显得格外惨白。

成婚前后，两次前来，却都遇上了郑夫人沉在睡梦中。

……兴许也是一件好事，否则她们之间又要说上一些什么呢？

她长大之后才终于明白，所谓“父母无不爱子之人”不过都是虚词。

这世上有慈爱的父母，愿意为子女舍弃一切；也有的父母，不过视子女如自己的私物，可以用来交换更大的利益，实现自己的目的，或者寄托自己未竟的追逐。

而所谓“天下无不是的父母”更只不过是一句空谈。父母也是人，不会因为他们生儿育女就变得完美无缺。

她垂头去看郑夫人的睡颜，沉默半晌，起身想要离开这样压抑的气氛，却不意手腕被人扣住，竹枝在她旁边，有些惊恐地要去护住陆灵霏，却被陆灵霏制止了。

郑夫人睁开眼，浑浊的眼神却还像陷在梦中，朝着她，喃喃道：“绥绥，再等些时日，阿娘便和你阿爹商议，为你招一门顶好的夫婿。”

陆灵霏听着，微微一笑，“那我便等着母亲和父亲商量了。”

郑夫人听完，笑了起来，心满意足地再次陷入梦乡。

陆灵霏起身，走出了郑夫人的寝居，鞋履迈出门槛的一刹那，兴许是刚才在床榻旁曲足太久，她有一瞬觉得眼前一花，不由地踉跄一下，好在竹枝在她身后，稳稳地扶住了她。

竹枝轻叹一声：“夫人小心。”

她回头，对她报以一笑。

两人慢慢地走回廊下，陆灵霏抬头，正想和竹枝说，也不知道平南侯会不会刁难陆明衍，一个仆妇看见她们两人，急急奔到陆灵霏跟前，行了个万福礼。陆灵霏垂眼，认出她是长姊陆襄水跟前得用的仆妇，不由微微一愣。

“姐姐怎么来了……”她问着，自己已然有了答案。

那仆妇满脸堆笑地上前，道：“郡王妃知道今日是娘子归宁的日子，心中挂念，本是一大早便想到侯府上候着娘子的，却不巧临时被一点小事绊了脚，刚才到时，又听闻您在夫人的房中伺候，于是命奴婢在这等着您，让您直接去原先的院子里见她便可。”

陆灵霏微微蹙起眉头，也不多言，敛裙快步向自己未出阁时所居的小院踏去。

陆襄水果然已经支着身子坐在堂屋上的案几后，百无聊赖地候着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