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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阳郡主面色一僵,“江大人。”

江霁容冷着张脸负手而立,并不看她。

闻讯而来的京兆尹倒是惊了一跳。常言道东城富西城贵,北城穷南城贱。他向来都小心翼翼,生怕冲撞了哪位贵人。怎么如今连赶集的移观道都这么赶趟。

宋长史闻声走出来,看到眼前景象不由皱眉。

京兆尹一噎,再看看他身后的刘长史,彻底没话了。敢情贵人官员们就都在这一家小店吃饭呗。

他一摸额头的虚汗,“郡主,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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闹剧散场,食客们也?都纷纷离去。

宋长史与安阳王很有些交情,面色凝重道,“在下会如实?禀告王爷。”再没给安阳郡主一个眼神,匆匆跟着京兆尹离去。

庄娴奔出来摸摸阿蛮的头发,“不要害怕”。林绣面色平静,把匕首放好重新收进袖子。

江白被她吓一大跳,连江霁容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?露出点惊讶。

林绣勉强挤出个笑,“没开刃,只是看着唬人。”

庄娴拉起她的胳膊,“林姑娘,你的手……”

她手心紧紧抓住那鞭子,现在已经磨得通红。

林绣毫不在意地摆摆手,心中愁起别的事。

安阳的马把门口盘盏撞个稀烂,铁锅里残羹冷炙四溅,只余一地狼藉。

林绣耷拉着眉眼,挂上“本店打烊”的牌子。环顾一圈,本就不大的餐馆现在看来更是乱七八糟。钱还没攒多少,就又要小河一样地淌出去。

安阳郡主这么一闹,几天之内肯定是没人敢来了。

何况外头摆的桌椅板凳也有不同程度损坏,重新置办、刷洗店铺,没三五天肯定开不了张。

她拉过个板凳坐下,正惆怅着,门口传来轻声响动,连摆摊用的破车都散架了。林绣叹口气,很想长啸一声天要亡我。

江白突然一拍脑门,“小厨房赵大娘回家省亲,这几天府里正缺人手呢。”

其中之意不言而喻,林绣面色一愣。

江霁容很淡然地点头。

雪中送炭啊江大人,林绣很感激地看向他,就差做一首咏叹诗。

人生真?是起落落落,不过三五天,小老板又要重新成打工人。这倒不是最要紧的,边关战役打了也?有不少时候,黎王要班师回朝……

林绣心中一阵恶寒,毅然决然要抱紧江大人大腿。

江霁容已走出几步,轻飘飘丢下一句话,“银钱一日一清,等店里的东西修好了可以随时走。”

她忙不迭点头。

江霁容脚步一顿,突然回头望向自己,“林姑娘。”

他抿唇,“匕首拿着也?好,明日我教你怎么用。”

林绣笑起来,“好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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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来荷包瘦身让她心情郁郁,看到珠梨和桃枝两个小丫头时,林绣又忍不住笑起来。

在暂时顶替赵大娘空缺的这几天里,林大厨很自觉地当起寄人篱下的灰姑娘。

不过转念一想,江大人如此通情达理,也?不像恶毒继母。

厨房里新进一筐茭白,品质不错,握在手心滑滑凉凉。

三下五除二扒掉绿色外皮,削掉其根部黑泥,果然是传说中的“卸去青衣见玉肤”。欣赏片刻,倒应了那句脱衣显瘦,穿衣有肉。

她如此说着,桃枝面露惧色,“不要带坏小孩子。”

林绣叹口气,想念起心有灵犀的陶小姐。

她翻捡半晌,竟还?有半篓水淋淋的黄鳝。

民间常有“小暑黄鳝赛人参”的说法,惯常是韭黄炒、葱炒、笋干炒,也?能自成一道菜。她自己从前不太吃这个,做不好有很重泥腥气。

直到吃过传闻中御厨传人做的鳝糊面,山猪吃不惯细糠之感顿然消解。

响油鳝糊的发源地是苏州还?是上海不得而知,只是光听名字就觉油汪汪烂乎乎,端到桌上还?吱吱冒着热气。让食客们幻想出很美妙的情景,不觉肚子轻响。

大师傅提着铜壶浇油是必须保留的表演环节。淋圈热油,“嘶啦”一响,听得人口水都不及咽下去。

有它在场,别的菜都成了陪衬。讲着苏普定老饕一抹嘴,很是骄傲地给她介绍,鳝肥的季节,所有餐馆米饭都卖得最好。

可惜现在还是夏天,不然学许三观“黄酒温一温”的喝法,要一盅酒慢咂,通身都暖起来。黄酒可不是酣畅淋漓的喝法,若一仰头干倒半瓶可遭人笑话,小口抿、佐菜细品才能喝出味道。

当然此菜需趁热吃,凉了腥味暴露无遗,稠顿顿的汤汁糊嘴巴。

说着说着,只听“滴答”一声,桃枝擦擦口水,羞涩一笑,“绣姐姐说得太香了。”

“林姑娘懂得好多。”

林绣一扭头,赵管家不知什么时候揣着手站在门口,褶子里也?透着笑意。

她自谦地摆摆手,不过如此,一般一般。

赵管家笑眯眯递上一筐蟹,“今日有南边来的客人,劳烦姑娘做些合宜口味的。”

林绣一翻这筐蟹,心中就有了主意。看着品质上乘,估计是客人来拜会江大人的特产。

这正赶巧了。她大手一挥,和厨房帮工的小伙计放下豪言,全然不在话下。

螃蟹不大,青线绑着手脚,还?鲜活的很。

清蒸虽好,难以显摆自己的手艺。林绣略一考量,便有了做法。

她初至扬州时,曾被极热情地推荐了三头宴。等菜热呵呵端上来,却被吓了一跳。

同行水乡妹子说话温温柔柔,在餐桌上也?毫不含糊,对着扒烧整猪头大快朵颐,着实?好气度。拆烩鲢鱼头算是一顶一的鲜美,讲究吃鱼不见?骨的精细。

剩下最后一头就是蟹粉狮子头了。这名字有意趣,比大肉圆漂亮的多。

刀已磨得发亮,林绣在其上薄薄抹一层油防粘。

肉末七瘦三肥,均细细剁成茸状,刀背反手一抹就平滑地展开。再将提前预留出的一小块精肉切做石榴粒大小,搅进肉茸中,吃来才有嚼劲。

现代火腿肠也?总如此宣传,大肉块才满足。不过究竟几分真?材实?料就不知了。

肉糜切好了搁置一旁,蛋清与面粉都不需加,容易泄了蟹膏的鲜甜劲。

细切粗斩,荸荠切碎。

她读过的诸位老饕里,也?有推崇加雪梨与苹果泥的,说是解腻增香。林绣自觉技艺尚不纯熟,这种邪恶吃法还?没敢挑战。

帮工的小伙计早已快手快脚拆好蟹。

现在还不到“蟹肥新白露,螺瘦未秋分”的时节,不过这筐精挑细选的蟹已是膏黄脂满。

挑出最肥美的可白嘴吃,其余一半再蒸作汤包,剩下都通通成为狮子头。

大火小火慢催熟,先蒸后酿一道工序下来,石榴大一个肉圆,盛在青笋与香菇所烩的汤中,粉粉地噗着热气。

一切准备妥当,林绣用干毛巾擦了手,呼喊小厮们上菜——夕食没那么排场阔大,因而这次没报菜名。

远来客已吃了一会子茭白鳝丝,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。

这是极正经的江南菜,时令不待人,需赶在夏天离去前赶紧吃一顿。

茭白嫩如新藕,甜如蔗霜,色白肖象牙。黄鳝鲜爽滑溜、皮弹肉软,两相搭配折中了泥气,更加一分鲜灵。

江大人素来是食不言的,他只能暗自心急等下一道菜。

揭开汤盆盖,汤色极澄澈,白瓷钵里紧握着淡红色的一团。

江霁容刚要下筷,又想起什么,低声吩咐江白几句。

狮子头煨得酥烂,形状却一点不散。

红木筷子戳入肉,取出来是仍是洁净而不沾肉沫的。只是离开的那一刻,整个狮子头就像突然失去骨架一样,轰然倒塌了,散在盘子里一副任君采颉的样子。

客人眼前一亮,“肯定没加鸡子与芡粉。”他平生最恨皮球一般怎么戳都捅不烂的狮子头,吃进嘴里实?在倒牙。

只是似乎少点什么,他等了会不见?主食,正想要碗白米饭时,蟹黄汤包闪着金光一样呈上来。

个个酒盅一样大,提起来颤颤巍巍,漂漂亮亮盛在白瓷盘里——还?须得用内里凹陷的圆盘,不然汁水奔涌,染脏衣物就不好了。

蟹膏腴润,蟹肉鲜甜。

在它头顶咬下一个小口,散出蒸腾热气。调羹里尽是鲜浓汤汁,先将其一饮而尽,再捏起包子一角,蘸上镇江香醋。

有吃得急的,大口咬下,很容易烫出一嘴泡。还?有初次吃的食客,难免汤汁“嗤”的喷人一身,实?不雅观。

叮叮当当间,宾主尽欢,吃得面色红润。

差使两个小丫鬟给自己捶背,林绣刚舒服地享受起大厨待遇,就被赵管家又匆匆叫走——这客人说什么也?赖着不走了,非要见?见?掌勺小娘子。

知她非扬州人,也?并不是学士府的厨子,这位客人更是诧异,直接快进到“小娘子愿不愿来我府上做私厨”一步。

林绣笑道,“若您还想再吃,只消小厮带个话,很快就送至府上。”

现代外?卖行业风生水起,她眼馋许久,这等好机会可不容错过。

客人面色一诧,旋即又笑了,“以后定去店里尝尝老板手艺。”

微风轻起,馀霞吹软,盘盏已被撤下,忙活一下午总算有了清闲时间。

桃枝跟她编排起今天的食客们,“他一气吃了八个包子,个个如手掌来大。”

“那不是说明我做的好吃嘛。”

桃枝想想,也?是。不过若是今后谁再说江南人士个个文雅,她定要与那人好好争论一番。

洗盘子洗碗有专属小厮负责,林绣在院子里逛悠一会儿,撩猫逗狗停不下来。

有人从身后叫住她,“林姑娘稍等。”

他淡淡地开口,明明语气关心,面上还?是惯常清冷模样,

“你的手可有好些?”

林绣举起手,招财猫一样晃荡几下。白皙手掌上只留淡淡红痕。

“无事发生!”

江霁容也跟着她笑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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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快就是七夕佳节,小商小贩里有心思活络的,当街摆出了不少花花绿绿。

林大厨自发兼任起采购组组长,揪着两个小丫鬟出门买菜。

明明节日未至,各商家活动“预热”早已开始。卖情侣香囊的,多绣鸳鸯戏水或比翼双飞,很讨夫妇们喜欢。

至于三步一家的簪钗步摇、镯子耳环之类的实?属诱人冲动消费,连她也扣扣索索掏出几个铜板,兴冲冲挑了不少。

虽然主要目的是想出府玩,桃枝和珠梨还是非常尽责地扛了大包小包回去。

林绣兴致未减,被一家杂货铺子迷花了眼。

白色的砂锅,底儿带着点雪青色。

卖锅的小贩笑着迎上来:“小娘子识货,这是鼎鼎有名的清河砂锅。”

圆凸的肚儿和微张的顶仍是包着釉的,林绣伸手一摸,亮晶晶、滑溜溜,细腻如幼童皮肤。

身后两人眼巴巴望着,她不由嘴角上扬,“今晚吃什锦砂锅。”

捧了砂锅欲走,再一看,居然还有铜火锅锅子,可惜三人实在拿不了这许多。

恋恋不舍地放下铜锅,林绣很懊恼为什么不多带点人出来。

新锅上任三把火,先熬了几回稀粥才能正式使用,确保细小缝隙都被填满,不会渗水。

林绣之前煮煲仔饭的时候还?不懂,连炸三口砂锅。偏偏每次锅巴都喷香,让她忍不住想从碎片上扣下一块尝尝。

素什锦砂锅又叫旱火锅,最早只有豆腐白菜,大抵是穷人们寒冬腊月没甚可吃,找出最便宜的菜乱炖一气,只管个温饱与暖和。

后来不知谁创造性地加入菌子,让整个口感层次都更上层楼——当然成本也是。

时蔬一锅烩没多少意思,主吃菌子的鲜美。鹿茸菇肥厚汁美,滑溜溜难以夹住,需铺在锅子最上层。

桃枝戳戳她,“菌子不是荤菜吗?”

林绣摇头,很严肃地指正,“当然不是。”

白菜、紫苏、腐竹、黄花、茼蒿等没有严格限制,把绿的白的菜清洗干净,折成小段,再扔进去几个金黄的炸素丸子。

绿豆粉丝自古就有“碾绽绿珠,撒成银缕”的做法。绿豆磨面,澄粉,搓成细丝,晒干即可,街上卖的店家还不少。可惜在现代的含义完全被覆盖,她每次搜索做法都被其他新闻勾走。

林绣瞧着这货有点像火锅,但绝非同一物件。

将每样菜品像盖房子一样整齐码好,藕片是地基,豆腐做房子顶。

上层的嫩豆腐最先熟,煮着微微涨了,鱼嘴一样翕合。这时手不能抖、筷不能夹,要像螃蟹一样,小心用调羹做钳,把它“铲”起来。豆腐在调羹上颤颤巍巍,心也?跟着颤一下。

生蔬烧不入味,容易有草腥气,垫在最中才能饱吸菌子的鲜美。

再有鸡汤做汤头,菌菇吊味,这锅子倒同茄鲞有两分神?似,白菜都能吃出肉味。

旱火锅是黄河一带的吃法,若是宋长史在,怕是又要流泪了。林绣不由会心一笑,又思念起她的小店。

三两下劈好了柴,她搬来个小板凳坐在灶前,等着汤烧开。

什锦锅子是素,这顿自然少不了肉食。

桃枝凑过来问道,“绣姐姐,还?有其它吃食吗?”

林绣一弹弹她的脑门,“还?有道琥珀炸鸡。”

此朝鸡肉或炖或卤,还?没正经做过炸物。

桃枝只知年节里有人炸猪肉炸鱼段,没见过炸成的鸡。“鸡还能炸着吃?”

林绣吩咐着伙计,鸡油一定剔仔细,肉斩成小块。

“若有芝士才美呢。”一卷一拉,丝丝缕缕挂在鸡肉上。

调好的面浆抓起来是流动的,飘出淡淡胡椒味。林绣把鸡块裹满面糊,“这叫非牛顿流体。”

珠梨翻个白眼,怎么看她都像个玩泥巴的小孩。

油热下锅,“刺啦”一声冒出均匀气泡。林绣微微惆怅,这可是美食博主最常听到的背景乐。

琥珀酱亮晶晶地挂在炸鸡上,微甜而辣,撒满芝麻。

江霁容刚吃完一小碗砂锅,赤红的炸鸡块就接替上来。

“大人,需用手吃。”林绣伸起五个指头给他做示范。

“这是无骨鸡块。”

“这是鸡翅根。”

脆皮就带着直冲脑门的辣,再一咀嚼,内里鸡肉腌的足够入味,也?烧人舌头。汁水紧锁,咬开的那一刻全然迸发在舌尖,快要烫着嘴唇。

一韩式,一美式,再可来个中式孜然辣椒面炸鸡就齐活了。

看着众人无师自通学会吃鸡软骨,林绣很是满意。若自己写一本炸鸡的艺术,一定赚得盆满钵满。

日头斜抹,汤饱饭毕。

林绣拿着吃剩的肉骨头去喂江府门口大黄狗。

黄狗极亲人,见?她拿着骨头,尾巴快摇成螺旋桨。

她笑眯眯地问侍卫,“大哥,这狗叫什么名字?”

侍卫嘴角一抽,狗还?要有名字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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