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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界外寒风呼啸,愈发凄厉。
见端望曦他们似是未听清,祁策重复道:“救活他。”
陆南川道:“别动,祁策好像对公孙没有恶意。”
陆北泽这才放下覆于剑柄上的手,向右迈开一步。
陆南川:“……”他要当一个十二时辰不间断的火炉,也很累好不好。
能靠近点吗???
前面,江曜灵悚然,道:“这是……明修尊?”
端望曦看到那把平放于公孙仲身边的雪白长剑,剑鞘白银锻造,雪亮光洁,上刻“明修”二字。
她道:“是。”
端望曦见祁策果真有事要求他俩,心下微定,却依旧谨慎,道:“可他已死透了,而且时日不短。”
“啊……”祁策颔首,“不错,若不棘手,焉会惊动二位。不过,宗主他肉身被保存完好,元神也在,只不过需要修补一番,定能醒过来。”
端望曦迟疑:“怎说?”
像公孙仲这种大能,的确可能做到元神出窍,甚至元神易位。
祁策抬手一挥,那圈在公孙仲周身的十八盏照心灯,一并黯淡,旋即光芒四射,跳窜不安。
其中,丝丝缕缕的白烟散出,在照心灯上五寸处,凝成了十八枚碎片。
碎片金光流转,被照心灯中汇集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托起。
祁策道:“这是十八元神碎片。虫二谷医术高明,想必修补元神,也不在话下。又或者……”
他扫了牙关紧绷的江曜灵一眼,方才一直把玩铜钱的手一抛,铁甲武士出现在端望曦身后,将她反手一剪,猛地按住。
端望曦本就恶心晕眩、体力不支,被猝不及防一按,不得不半跪在地,双手反束。
膝盖浸在雪中,冷得她一个哆嗦。
“江公子需要练手的,我也不是不能提供。”祁策好整以暇,甚至还理了理松散袖口,“祁某人学艺不精,修补不了元神,但扯出元神并将其搅碎,还是做得到的。”
他那双狭长凤眼一挑,半是威胁。
“不需要。”江曜灵怒道,“我肯定尽己所能救明修尊,你放开端木!祁宗主,威胁人算什么本事?”
祁策耸肩,不以为然:“为了让江公子更尽心尽力,只能让端圣手暂且委屈一下了。这二位小友还请勿要妄动,否则……”
对于铁甲武士,祁策信手召来,“噌噌”两声后,两把红缨枪对着陆北泽和陆南川的胸口。
江曜灵已走到公孙仲面前,右眼赤金涌起,左眼却更加黑沉,他注视着那十八枚破碎元神,神情凝重。
据说明修尊死前走火入魔,疯疯癫癫,甚至举剑伤人不少,一世英名,毁于一旦。
梨雪堂上下为顾名声,连公孙仲的葬礼也不办,直接只有新任宗主继任之礼,而祁策也就是在那时,才终于走上台前,掌权整个梨雪堂。
江曜灵看了半晌,突然踉跄退后半步,嘴角溢出一丝鲜血,他用手背揩去,道:“不行,明修尊境界过高,饶是元神碎片,我也难窥见记忆。”
那十八枚元神碎片如他所说,齐齐震颤,汹涌的灵力波卷涌动,空中都甚至泛起水纹般的涟漪。
祁策迟疑片刻,道:“祁某可助江公子一臂之力。”
说着,他上前抬臂,似要给江曜灵输送灵力。
就在这时,一旁冷眼旁观的陆南川,伸手挑开铁甲武士指着他们的武器,将护腕上那只活蹦乱跳的魇兽给放了出去。
江曜灵眸中金色大量的同时,魇兽撅了撅蹄子,口中吐出浓浓黑雾。
“……这是?”祁策整个人都极度紧张,率先反应过来,钳住江曜灵的脖子,低吼道,“江公子,什么情况?”
黑雾魔气大盛,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。
江曜灵太阳穴青筋隐隐直突,全神贯注,被他这么一掐,气急败坏:“我他妈的怎么知道?祁宗主,我好端端地想要救人,你倒好,想杀了我?”
祁策还想说什么,这时,周围场景变了。
并非山巅白雪、亘古长夜,而是柳叶春意,湖水粼粼。
凡间。
祁策见到场景,露出愕然之色,他似是对此情此景甚是熟悉,下一刻就反应过来是哪,猛地握指成拳。
三名铁甲武士应声而动,就要取除江曜灵外的三人性命。
竟是打定主意,不让旁人窥见这场景分毫。
江曜灵目眦欲裂,想要上前,却被祁策稳稳钳住,根本就不是对手。
“江公子,还请冷静啊。”祁策幽幽冷声道,“如若只有你一个看到祁某人的过往还好,救活他,算是功过相抵。但更多人窥见,恕祁某无法接受。”
江曜灵:“…!!!”
可这见鬼的场景,不是他搞出来的啊。
以前也不是没在他人帮衬下,使用赤金眸,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异样。
他反应过来,向立在不远处的陆南川、陆北泽望去,不敢置信地心想:“难道是他们?”
“铿锵”一声,铁器激撞。
一把铁刃在黑雾中旋转,准确无误地经过三只傀儡,从其脖颈中狠狠划开。
咣当几声,化作废铁的铁甲武士,倒在青石板上。
而那铁刃继续力道不减,割向祁策。
祁策只得将江曜灵推开,拔腰间紫刀相抵,脚步后退数步才稳住。
至此,蛟火刃终于飞回,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,稳稳握住。
陆北泽听到前面,祁策在不可置信后,平复心绪,道:“这……倒是意外之喜。如果不是冒牌货的话,那这位,应当就是……”
“魔尊了。”祁策语气肯定。
陆北泽又听到身后,陆南川低哑的声音,从头顶传来:“能见到明修尊,对本座来说,也是意外之喜——这魇兽幻境被祁宗主如此宝贵着,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不成?本座当真好奇啊!”
头顶……
陆北泽回头,见陆南川果然变回了原本样貌,上半边脸覆了一张纹路狰狞的玄黑面具,只露出赤血红眸,和殷红薄唇。
黑衣翻滚,手握刀刃,如魔神降临。
端望曦:“……”
江曜灵:“……”
他两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了惊悚之色。
这次外出历练,这么刺激的么???
祁策是个小人,因此更懂得明哲保身,也十分识时务。
当即,他一摊手,道:“当然没有,魔尊想看,焉敢隐瞒?”
在要命还是要面子之间,他果断选择前者。
祁策将江曜灵一推,示意他可回去,然后正打算收回铁甲武士时,发现那一地破铜烂铁不见了。
他试着将掌心剩余的“临灾”铜钱抛出,落在他掌心的仍旧是一枚铜钱,三足金鸟没有扑闪着出现。
祁策了然:“原来这幻境之内,不能出现死灵物么?”
他倒也像怕的样子,心下有自己的算计:“江端二人也吃惊不小,看来离渊这魔头,估计是连他们也瞒着。这下,本是两方相抗,变为三足鼎立,我甚至还要轻松不少。”
至于以前那些龌龊私事?
不好意思,祁宗主脸皮甚厚,并不是太在意。
看到了就看到了,大不了找准机会,再将他们都解决。
“那四位,尽管看。”祁策语调上扬,“不耽误救人就行。”
临湖茶楼。
有个浅白劲装,手握长剑的青年,一边喝着茶,一边忧心忡忡地看向湖面。
剑上,刻有“明修”二字,是一把难得的神武。
周围也有茶客在八卦闲聊:“这湖最近蛮邪门的,好几个姑娘寻死了,都是跳这湖。”
水乡湖泊不少,但还真没朝着一个湖死劲轻生的。
又不是这边风景独好,你说你寻死自尽,还需要瞅准一个地儿么?
“是啊是啊。”
“邪门,我隔壁王老二家的闺女,人精神得不得了,也没什么不顺心的地方,上个月也投湖自尽了。”
五个外来的旁观客,祁策应当是经历过这些场景,又微敛眼帘,看不出情绪。
端望曦和江曜灵大眼瞪小眼,满头雾水。
只有陆北泽看了眼公孙仲,又看了眼湖泊,道:“水鬼作祟。”
端望曦和江曜灵投来疑惑的目光。
“……”陆北泽只好继续往下说,“有的地方投湖之人过多,死后二十年左右,未被超度的话,会成为水鬼,引诱无辜之人投湖自尽。而且水鬼惯来喜欢年轻躯壳,所以‘轻生枉死’的,几乎是年轻姑娘。”
江曜灵在端望曦耳畔轻声道:“端木,这人的确不是魔族,灵力微弱,但有灵力,看他说得有模有样的,肯定是修仙之人。就是不知道……”
怎么和魔尊混迹一起。
他这话没说完,就被陆南川扫过来的眼神打断,不由闭嘴。
汗毛直竖,整个人像只炸起的金毛虎。
果然,公孙仲察觉到水鬼,打算趁月圆之夜一网打尽。
这夜,月明如盘,他蹲在树梢上,注意着水面。
湖面上泛起涟漪,先是藻荇般的长发纠缠在水面,接着数十个披头散发的头颅缓缓升起,再是女子破烂发青的躯体。
她们一个个立在水面上,鬼魅般,嘴里发出呢喃:“再多来点人……多来点人……来陪陪我们……水底下太孤独了……”
公孙仲正打算拔剑,这时,不远处传来脚步声。
他止住动作,以为是被水鬼吸引来的姑娘,决定静观其变救人后,再解决这些水鬼。
但没想到,来得是一个小少年。
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,穿着一身灰旧的士兵服,也不怕周围阴森环境,直冲冲往湖边走去。
见到那些水鬼,他找了找,找到为首的那位,将手中的纸条递了上去,道:“这是周千金的生辰八字。”
那水鬼桀桀笑起来。
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粗糙不堪的乱发,拂到耳后,满意地接过那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。
少年道:“那她的金银首饰,我……”
水鬼大方地摆摆手,示意他可以拿走。
少年大喜,站在一旁,等着那被知道了生辰八字的倒霉鬼,被水鬼召来。
舔了舔干涸的唇,有些期待。
他已经好几日未吃上一顿好的了,周家富贵,周千金的首饰,应当能换不少钱。
蹲在树上的公孙仲看到这里,已是反应过来,怒火中烧。
明修出鞘,一剑光寒,斩灭已成为厉鬼的昔日少女们,准备之后再加以超度。
然后,公孙仲满脸怒气地走到未来得及逃窜的少年面前,拎着他前领,质问道:“你怎能为了区区钱财,就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??!!”
少年一愣,旋即扑倒在地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他年幼失怙,生活凄惨,一时鬼迷心窍才如此。
少年道:“道长!我……我自幼父母双亡,我也是被逼无奈啊。”
公孙仲不为所动,他不杀凡人,但不代表他不会加以惩戒,他怒道:“多少人家贫依旧守本心。怎么到你这儿,为了区区钱财,谋害他人性命?就算是民间官府,你这种情况,也得是杀头之罪吧!”
那少年明显是摸滚打爬惯了的,会看人脸色,一计上心,道:“不是的,这位道长!是这群……这群水鬼逼我的。也不知道为何,旁人似乎不能与她们交流,只有我说话她们听得懂,而且我也能听懂她们讲话!然后她们就找上我……非要我找一些女子的生辰八字奉上……否则、否则就要杀了我……还有我姨母一家人。我实在是被逼无奈啊道长!!!还望您明察。”
公孙仲停住,按上少年眉心,见他果然有灵力波动,微微一讶,将少年的话,已是信了八分。
又见这少年痛哭不止,似是后悔万分,又对姨母一家赤子之心,处处相护,心也软了八分。
公孙仲道:“……原来是这样,倒是我错怪了你。你走吧。”
临走前,他还送了一枚铜钱给少年,告诉他:“凡人有灵力不是什么好事,无法自保,反而会惹来祸端。这铜钱最多能召唤五个铁甲武士,但属于低阶法宝,如果不加以提升的话,最多只能用上五次,你保护好自己。”
这应该是公孙仲同祁策,第一次见面。
那个小少年转身离开,脸上的悔过之意、痛楚之情瞬间消失,他咧开嘴勾起一个冷森森的笑,看也不看身后,生怕被那修士看出端倪,跑着离开。
回到了那个据说是对他“爱护有加”,他也“敬重非常”的姨母家中。
迎他的是一巴掌。
“这么晚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?!张铁匠说你今日又未去,祁策,我告诉你,看在你母亲的份上,我收留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,想吃东西自己挣去!别想整天吃干饭!”
那个中年妇女一脸褶皱,满是嫌弃地在围裙上揩手,絮絮叨叨:“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。你说你娘嫁到南明城的富贵人家去,不知道帮衬我一二也就罢了,还给我留下这么个累赘……”
站在门口的少年,低垂着头,脸上巴掌印狰狞,静默地听着。
半晌,他露出一个笑来。
那枚铜钱,被第一次抛起。
五个铁甲武士凭空出现,在妇女先是震怒,后是惊恐,最后是哀求,临死前是绝望的声音中,沾上满身血色。
烛火跳窜着,土墙上齐刷刷地喷溅上五抹血痕,整齐极了。
少年觉得五个刚刚好。
那位道长真是成人之美呢。
他那对自己非打即骂的姨母,拿柴刀砍过他的姨夫,讥笑辱骂他的三个表弟——
不多不少,刚好五个。
一个对一个。
这么想着,他满意地笑着,眼眸微弯,乖巧地立在姨母尸体前,给她盖上眼,甜腻地道:“真可惜呢,姨母。本来我是想着,周千金的首饰如果到手,一部分是孝敬您的。”
这是第一个场景——
倏地散了,化为黑雾中的齑粉。
祁策看着以前的自己,无动于衷,掂量把玩着手中的铜钱。
这是“临灾”,与他得到的第一枚铜钱“驱邪”,并不相同。
端望曦看了看祁策,欲言又止。而江曜灵则直接多了,嘟囔道:“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……”
陆南川和陆北泽,则在听到“南明城”时,就脸色微变。
……又是南明城。
而且,祁策以前明显是个凡人,这么说,他有灵力,是因为……
“士兵服。”陆南川沉声道,“他穿的是士兵服,守城的将士当时就是如此着装。应该是同一时间的事。”
他说得没头没尾的,但陆北泽立刻懂了,微一颔首,表示赞同。
很快,新的场景显现。
下修界。
这大概是梨雪堂初露雏形的时候,重华宫尚在,与梨雪堂大相竞争,拉拢人才。
“去去去,重华宫就算收不了真正的天之骄子,也没有要凡间破烂货的道理,你看你这灵力弱得仿佛没有,也敢涎着脸来重华宫?”
端望曦已经捂脸,她叹了声:“真的惨……”
祁策当时已经青年,一身粗布长袍,被不知轻重的修士掼倒在地,面上也不气,笑嘻嘻地道:“是我异想天开了,也对,重华宫怎么会收我这种人呢,耽误你们时间了。”
他正想起身,却被一股柔和的灵力托起。
有人语气微怒道:“重华宫从兰若创立,到现在,不过经手三百年,已到如此瞧不起凡人的境地了吗?你们祖师爷兰若,可也是凡间来的女子。”
那负责招人的修士,不以为然:“我们重华怎样,还轮不到你来置喙。再说,把控严厉,也比梨雪堂什么人都收得好。况且,就他这资质,梨雪堂肯定也不收!”
那人道:“要是梨雪堂收了如何?”
“收了?”修士冷笑,“那我就跪下来给他道歉!”
“这可是你说的。”来人负手而立,道,“从今日起,这位公子,便是我梨雪堂弟子。”
他腰间长剑这才露出,上面“明修”二字铁画银钩。
这才有人反应过来,这是公孙仲。
“竟是梨雪堂宗主……”
“他不是最近都在凡界吗?回来了?”
“可能只是暂且回来,刚好路过。这小子真幸运,啧啧啧,有公孙仲替他撑场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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