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祁策看那修长身影,再看清面容后,愣住了,下意识把手掌心已经翻出的铜钱,往袖袋里收。他认出了公孙仲。

但很明显,公孙仲未认出他。

待方才那位修士,铁青着脸,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道歉后,公孙仲温声道:“你拿我信物去梨雪堂,他们会收你的。”

事实上,公孙仲也清楚,这小家伙的灵力几乎等于没有,就算是广纳杂修的梨雪堂,也要考虑弟子人数,不可能见人就招。

祁策等他信物,公孙仲翻遍全身后,才发现并未带出令牌之类信物。

无奈地掏出一枚赤金铜钱给他,道:“这枚铜钱,能幻化出三足金鸟,我回梨雪堂时,偶尔会逗弄的,有人识得。送你了,当作弟子见面礼吧。”

说罢,公孙仲似乎还有要事,匆匆忙忙离开了。

而祁策,也就这么误打误撞进了梨雪堂,在别人看来,纯粹是走了狗屎运。

甫一入宗派,他也的确没少被人刁难。

但祁策是何等人物,唾面自干不在话下,混得风生水起,兄弟成群,很快就被他爬上长老之位。

接下来的事,有很大一部分,陆北泽自己都身处其中。

不过,知道当初群英会的毒手是祁策下的是一回事,细细看他怎么筹谋布局、步步为营、杀人不见血又是另一回事。

一些更幽微的细节水落石出,饶是陆北泽这个被他坑过的,也要赞祁策沉得住气。

至此,笑面虎祁策,才算初露獠牙。

江曜灵为人纯粹,全然没见过这场面,已是三观尽碎:“我他妈……!”

端望曦要好点,但也皱眉不语。

只有陆北泽和陆南川,知道重头戏才刚刚开始。

公孙仲当时因凡间事宜,受伤闭关。

等他一出来,才发现自己四个长老没了两个,疯了一个。

剩下的一个,还指认过其余三人。

这三人随他一路打下梨雪堂的基础,公孙仲疑人不用、用人不疑,自是不想怀疑多年好友,也不愿怀疑祁策,便召来祁策一问。

祁策十五六岁时,就是撒谎不眨眼的角色了,到了此时,颠倒黑白之术更是炉火纯青,再加上公孙仲闭关时间久,痕迹被他清理完全。

他有捏造了些证据,甚至逼迫那个疯癫长老承认害人——

场景里,公孙仲沉默许久,终是信了。

又有些疲惫,摆摆手,道:“辛苦你了,祁策。之后梨雪堂多数事宜,交给你来决策吧。”

“是,宗主。”

公孙仲真正发现问题,还是在重华宫灭门之后。

他几乎是暴怒地将明修剑掷出,把祁策衣领钉在墙上,喝道:“重华宫门,是你开的?”

祁策被他先打了一拳,正慢条斯理地擦干脸颊血迹,也不否认:“是。”

公孙仲气得发抖:“你为何如此?魔尊来袭,我修真界自当齐心协力——”

祁策伸出食指,打断他:“第一,重华宫门开不开,魔尊都能找到,他目标是重华宫,要是他真不耐烦了,直接灭了下修界,也不是不可能的,早点让他找到目标,能保下修界平安。”

他这理由还算有理有据,公孙仲暂且道:“还有呢?”

祁策笑了,伸出第二根手指,道:“第二,当然是因为我恨重华宫,巴不得他们,不得好死啊。”

“你——!”公孙仲这才发现,他好像从来没认清过身边这个青年,有什么线索被一点点串起,他提着祁策的前领,道,“三位长老,是不是也是你陷害的?”

“陷害?”祁策好像有点生气,但仍旧笑着,“宗主何必说地如此难听。明明是他三位想要赢那陆北泽,我就成人之美,帮他们一二咯。”

公孙仲闭眼,强忍怒气:“那,这几十年,梨雪堂如日中天,你是不是也用了什么腌臜手段?”

祁策似乎不习惯公孙仲对他的不喜与怒气,“啧”了声,还是道:“宗主啊,就凭您的行事规则,只会招来更多的杂修,对梨雪堂的兴旺,的确用处……”

他话还未说完,公孙仲就将明修剑从墙上拔下,带着悔意与自嘲,道:“好!好!原来我当年招来的,竟是个如此不择手段之人。昨日陷害长老三人,今日酿成重华惨案,是不是明日,你就要取我项上人头了?”

“不。”祁策道,“陷害我的侮辱我的,一个不放过。至于宗主,祁策敬你,从未想过害你。”

“敬我?”公孙仲讥嘲,“打着梨雪堂的名号,行为非作歹之事?我今日便要清理门户——”

他高举明修剑,眼眶发红,本只想把祁策灵丹剔除,毁他修仙之道。

祁策以为公孙仲要下狠手,倒是笑了。

他先是抛起铜钱“临灾”,三足金鸟振翅飞出。

祁策道:“宗主收徒之恩,没齿不忘。”

紧接着,又抛出另一枚,他当时从未在下修界使用过的铜钱——驱邪。

五个铁甲武士应声而出,威风凛凛。

祁策笑眯眯地道:“道长饶命赠宝,今生永念。”

公孙仲愣住,猛地想起那年在月下湖边,放走的小少年。

“……是你?!”公孙仲咬牙,退后一步,细细打量这五个铁甲武士。

浑身浴血,锈迹斑斑。

“是我呀。”祁策道,拍了拍一个铁甲武士,“这位,第一次召唤出来的时候,杀了我姨母呢,这一位,杀了我姨夫,还有这一位……”

“……别说了。”公孙仲低头吼道。

他一时仁慈,一时放虎归山,酿成大错。

只以为源头是将祁策招入梨雪堂门下,哪料得祸端是放走一个小少年!

祁策笑道:“所以,宗主啊,一切的一切,不都是您引起的吗?你要是当时就杀了我,哪里会有这之后的事儿啊……”

公孙仲先是在气头上,又是冲击过大,竟有些被祁策绕进去。

他闭眼:“我的确也有错。”

识人不清。

祁策还想继续说什么,却发现公孙仲不大对劲。

他谨慎上前一两步,才看到公孙仲眼眶通红,眸中泛赤,隐约有走火入魔之势。

祁策一惊,半跪下来,按住公孙仲丹田,道:“宗主?!”

公孙仲刚浑身浴血,与邪魔激战,本就气血不稳,被他这么一气,的确有可能出事。

仍旧晚了一步,公孙仲抱头低吟,那本只隐约红色的眸,翻出血色。

他走火入魔前的最后一步,竟然是收剑回鞘,再将剑猛地扔出三尺开外,怕冲动之时,伤到无辜之人。

要是寻常的走火入魔,那人疯癫过后,也会逐渐平静。

再用灵药调息,一年半载也能好转。

公孙仲这走火入魔却瞧着怪异,他不走不动,面目也泛起赤红,似乎想要向前走一两步,但终究倒在了地上。

元神溢出,也显得焦躁不安。

像是在想要挣脱什么束缚,隐约地,甚至能瞧见丝丝缕缕的白线,在翻腾转动。

祁策立在一旁,束手无策,笑惯了的脸上,露出一丝惊慌。

然后,只听见撕裂的声响。

长夜漫漫,远方赤血遍地。

近处,只有十八枚元神碎片,和明修尊的一具躯壳。

“走火入魔到元神碎裂……”江曜灵不可置信,显然没见过类似情形,“明修尊也太刚正了吧?这是把自个儿气成这样的?”

在一旁抿唇不语的祁策,冷飕飕瞥了他一眼,江曜灵也回瞪,道:“怎么,你自己气得,还说不得啊?”

祁策冷笑几声,道:“前因后果也看了,江公子,你还是留点力气救人吧。帝尊,你也看够了热闹,该撤除幻境了吧?”

任谁被当作猴子般瞧着,也不会有愉悦之情。

江曜灵:“……”不是,他难道要试着用银针,将破碎的元神,一点点修补起来吗?

开什么玩笑?!

“还没到精彩地儿呢,对吧?”陆南川笑道,“若不是走投无路,祁宗主岂会找上虫二谷弟子?”

祁策最厌恶的就是“天之骄子”了,能不和九天神界打交道,就不会打交道。

祁策脸色僵白了一瞬,想要阻止,但又不是陆南川的对手,只能眼睁睁看到,周围场景又发生了改变。

这应当是在一个小屋里。

隔着云海,有人立在木窗前,正是祁策,他又显得成熟了不少,眼里是阴毒的笑:“你这局,布得还不算严谨。陆北泽,可是在竭力制止第四座通魂桥诞生的,仔细一查,便知分晓。”

前方有个人。

但却笼在一层白雾之内,瞧不分明。

他温润笑着,嗓音却飘渺,像是改变了原本音色,不似人声:“何须太严谨。世人嫉妒善恶,对于神坛之上的人,哪怕丁点污渍,也会想要将其拉扯而下,蝼蚁们都在歇斯底里,说着‘下来吧,来泥泞里陪我们吧’,嘘,你没听到吗?他们会是最锋利的剑,最刺骨的毒,最阴狠的致命一击。”

祁策好笑地应了声,在木窗前,眺望远处的云海,道:“论掌握人心,无人及你。”

那声音谦逊:“谬赞。说这话,还为时过早。”

“哦?”祁策道,“那要何时说?”

声音神神叨叨:“想必到那时,祁宗主自会明白。”

祁策懒得同他废话,道:“用牵丝戏的法子,当真能控制魔族么?入梦这种低阶魔物我倒是听说过,当真能修补元神?”

“先控魔物,再修炼灵力,入梦本就是诞自元神的东西,自然能修补元神。”

祁策嘻嘻一笑:“那你要我找巫骨族,是看准巫骨族生皮肉、塑白骨的能力?”

祁策似乎猜对了,那边声音语调一扬,也不否认:“祁宗主可找到了?”

“还没,在帮你满世界地找呢。魔界关了,你又没能力让它重开,只能看看有没有跑出来的叛逆小家伙咯。”祁策道,“牵丝戏的法子给我,我现在凡间试试,要是无纰漏的话,再继续帮你找巫骨族。”

“好啊。”那声音也不在意被人威胁了,反而心情颇佳般,笑了起来,“祝祁宗主一切顺利。”

当然不可能顺利,要是顺利的话,公孙仲早就醒了。

祁策先是捏造了个宗派名字,与重华取得极为相近,唤作“重画”,教人一些模模糊糊的做法,控制入梦,加以修炼。

他也试着捏碎一些人的元神,看他们能否重新凭借入梦,修补元神。

却一直徒劳无功。

祁策困顿了数十年,在幻境中,他不止一次暴怒烦躁地,将桌上物什扫落,更是不止一次地,将失败的试验品残杀殆尽。

但他却也将公孙仲放于秦峡岭山巅,造出结界,放上照心灯。

甚至在秦峡岭附近投放了千盏照心灯,破例恩准了一些散修,能在此修炼。

陆南川自方才的幻境开始,就大骇不止,他问道:“……你有没有看出来,那个人……是谁?”

似乎对他们都甚为熟悉,但听其身、辨其形,都不是任何一位故人。

陆北泽也心下惊诧,但他比陆南川耐得住性,面上不显,只摇头:“不知。”

也是,幻境中,这人朦胧白雾里,根本瞧不分明,恐怕就连祁策,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。

在祁策狂躁的怒吼中,梦魇之境,终于结束了。

这次,祁策终于发现,幻境是陆南川做的手脚——否则,怎么整个幻境,展露出的,不是公孙仲的视角,而是时刻与他相关呢?

祁策冷冷地道:“真不知道魔尊原来有这般爱好,喜欢窥人过往啊!”

“不敢。”陆南川皮笑肉不笑,道,“本座有个疑问,不知祁宗主能否解答。”

祁策耸肩,挡在平躺而眠的公孙仲面前,示意陆南川说。

陆南川问道:“那在幻境之中,教你牵丝戏的,是谁呢?”

祁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你难道没见过他吗?不对啊,你应当见过他,他是……”

那个名字还未吐出,一旁本安分的十八元神碎片,突然剧烈震颤起来,祁策自然被吸引了注意。

他大惊失色,以为只是元神在外过久,有些不稳,想要将元神碎片收回照心灯中。

情况陡变,那十八盏照心灯燃烧而起,火苗高窜,舔上碎片,将其包裹。

“不!”祁策猛地跪地,伸手去护,跳窜着火将他手掌烤的皮肉翻卷,他也似浑不在意。

江曜灵有些看不下去,想要上前,喊道:“喂!你手不要了?其实人真的……”

救不活啊!

什么狗屁牵丝戏,听都没听过好吗?竟然这么迷信!荒唐!

他被拉住了。

江曜灵回头一看,拉住他的是那个经脉破碎过的青年。

下意识道:“放开!”

陆北泽对他摇头,道:“传送阵开了,莫去。”

江曜灵瞳孔一缩,在他赤金色的眸中,倒映出一道阵法,阵法之上,宛若芙蓉,将祁策裹住。

“我也才刚发现。”陆北泽道,面色并不好。

三清真君以剑道闻名,却也精修阵法符篆之术,但这阵法布得……他立在此处这么久,竟然在它启动时,才发现端倪。

背后那个人,到底……是谁?

祁策似乎是被眼前异变给惊得回不过神来,整个白光裹住他,将他拖走,他也毫不反抗。

光芒熄灭后,祁策消失不见了。

十八盏照心灯,孤零零、惨兮兮,元神不见,碎片消失。

公孙仲的躯体,还躺在雪地之上,风雪呼啸,几枚鹅毛大雪,落在他苍白英俊的眉眼上。

结界不见了。

陆北泽抬头看了眼陆南川,在他眼中,也看出了同样的思忖——

结界消失,说明祁策也……

死了。

这阵法的设计者,同带走那上次那食了灵丹,半面魔鬼半面仙的少女顾楚的人,极有可能……

“是同一人。”陆南川道,“很大可能,不,几乎可以断定。”

陆北泽不语,看向端望曦和江曜灵。

这俩位才回过神,看看躺在地上的公孙仲,再看了眼陆南川,下意识退开一步。

端望曦结巴道:“魔魔魔魔魔尊?!”

陆南川:“……”

论审时度势,见风使舵,端望曦明显也是一把好手,她立刻道:“别杀我!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!”

陆南川:“……”

这时,漫天雪花停滞,飞舞的鹅毛大雪化作柳絮。

盎然春意,无边生机。

有人从天边信步踏来,速度却并不慢。

一步一生景,化满山雪为万里春。

有个郎朗男声响起,十分温润,让人想起冰雪消融的万里川河:“我来晚了吗?”

他青衣翩翩,腰间玉笛,并一个药囊,眸光温和,饶是灵力滔天,也无一点咄咄逼人之势。

“师兄!”端望曦正怕惨遭魔尊毒手,见到慕容归胡,大喜过望,招手喊道,“我俩在这里,不晚不晚!来得刚刚好。”

慕容归胡看到两个师弟师妹,并无异常,悬着的心微微发现,轻笑出声:“那就好。”

他这才注意到黑衣铁面,立在一旁的陆南川,瞳孔一缩,道:“魔尊?”

他又看到立在陆南川身边的陆北泽,微微一惊,神色有几分复杂,唇角嗡动,似乎想要说什么。

慕容归胡取下腰间玉笛,就要凑到唇边。

眼见着籁音要起,陆南川“啧”了声,在陆北泽耳边轻声道:“要走了,准备好。慕容归胡来了,不宜久留。”

陆北泽竟然点了点头,却对一旁的端望曦道:“带他回万剑宗入葬。”

端望曦一愣,才反应过来,陆北泽说的“他”,是指公孙仲。

她下意识一点头,就看到黑雾升起散去,方才的二人,消失了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以时速1000的渣渣速度,终于码完了今天的10000字_(:зゝ∠)_

感觉是一只咸鱼了qwq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满血复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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