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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”果然如此。

符柏楠饮了口茶,起身道:“走,去宫狱。”

近年末,狱中潮而湿冷。

宫狱监牢按新旧入牢关押犯人,越新越靠近门口。现在正是午饭时,符柏楠刚踏进牢狱,新囚不顾来人一顿喊冤,深处的死囚也跟随起哄。

唾沫饭粒四处乱飞,敲碗声混杂一片。

符柏楠面色不变,抽出帕巾掩住口鼻。

狱卒间很快走出一人,宫靴方帽监服紧束,眉眼有些艳丽,脸上有些将睡未睡的样子。他同样拿条帕巾拭着嘴角,跨过地上泼洒的饭菜,径直走向喊冤声最高的牢房,将那犯人拖出,单手按在牢柱上,道:“小指,无名指?”

“你,你大胆!一个小小狱卒,竟敢威胁与我!我父乃当朝要员!我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!皇上!让我见皇上!我冤枉啊!”

那人右手拂拂鬓角,道:“小指罢。”

语罢抽刀。

“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
男人被扔回牢中,那人将桌上一小节指肚拂去,擦着手,踏过一片死寂。

待推开狱卒间,他抬眼看见端坐里面的符柏楠。上下打量两眼,他收帕坐下,拿起筷子。

“东厂的人来做甚么?”

符柏楠不答反问道:“你为何不剁下他整根小指?”

狱卒道:“剁下小指,他就只剩四个坦白罪行的机会,只剁去小指指肚,他就还有十三次,做人不可太不厚道。”

符柏楠哼笑一声,缓缓道:“凉钰迁,你不觉此处太过阴冷了么?”

凉钰迁从碗沿看他一眼,道:“不觉。”

符柏楠道:“可本督于心不忍啊。”

凉钰迁搁下碗,冷笑道:“我对锦衣玉食并无兴致。”

虽然是早已重复过一次的对话,符柏楠却仍旧兴致勃勃。他指指上面,道:“那倒也好,既然你不怕冷,本督便不惧将你向上推了。”

凉钰迁手一顿,挑眉道:“东厂人五千众,北司汲汲营营者也不乏千百,你为何挑我。”

符柏楠揣起袖子,慢条斯理道:“你不怕冷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屋中寂静片刻,二人相视而笑。

符柏楠在狱卒间坐了很久,再回宫中时天已暗了。

他边收拾洗漱边听宫务回报,说到华文瀚时,手下人报,那名叫郑宛的小宫女又在道上哭了。

晚间无事时,符柏楠对符肆道:“符肆。”

“主父。”

“他华文瀚是心瞎还是眼瞎?”他描摹着茶杯边缘,缓慢道:“这种作天作地的女人,宫里哪不是一抓一把,你当真看见他放下身段哄那宫女,不是做戏?”

“……”符肆道:“当真看见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符柏楠不接话,沉默中却显出惊奇来。片刻,他喝了口茶,低道:“本督与他,还是有些不同的。”

符肆忍笑不语。

二人在屋中呆至深夜,忽然有人敲门三声,门外有女声轻道:“督公,奴家来啦。”

符肆开门引人入内,来人一身黑袍,看不清面容。

那人在符柏楠对面坐下,再开口时,却是老妇的嗓音:“督公深夜唤老身前来,有何指教?”

符柏楠将一包金鱼推到它面前。

那人伸手拨了两下,道:“扮谁?”

这回又换了京师壮汉的口音。

“符肆,带它去听听那宫女的声音。”符柏楠偏偏头道:“还需得在宫中多待几日,你不必着急。”

“多待?”小倌的欢快笑声一阵马踏银铃,“那得加钱。”

符柏楠道:“剩下的符肆会给。”

那人听罢起身,轻笑道:“朕知道了,天凉夜深,爱卿早些歇息罢。”惟妙惟肖,赫然是当今圣上。

符柏楠抬抬手指,倚在春榻上懒声道:“那臣,恭送皇上大驾。”

学舌鸟随符肆走后,符柏楠也不解衣,就着榻便睡下了。

他眠得很浅,不怎么安稳,时睡时醒着,在梦里穿梭来去,这个破灭便去往那个。梦里带起很多,现事掺杂往事,似也有些臆想,染缸一样糅杂在一处。

他梦见刚入宫那一阵的事,他被宫里的侍君深夜召入,扒下衣服用藤条狠敕。濒死之际,梦又转了,他坐在竹溪边,和养父符渊浮世偷生,持着钓竿打瞌睡。

不多时大鱼上钩,鱼出水一瞬,他跃入水中扑鱼,水花四溅。水幕涨又退,符柏楠抬头,望见自己在枯井前绞杀宫人,擦去面上鲜血,抛尸入井。

水再涨起来,波纹冲刷,他见朦胧中万千军士叩首,口称督调使行军大司马,他离开坐骑踏马而起,直刺前方军队中明黄的宫轿,人冲进去却换了番景象。

坐下乌压压人众,身旁烈酒顺刀背而下。

他冷笑一声,头离身前一瞬,忽然在庸民中瞥见一人。

【嚓】

视野翻转。

片刻,他被人拾起来揽在怀里,又搁在春榻上。

耳畔朦朦胧胧,有水声,有寂静,有辽远的行酒令,也有人说,督公,晌午了,用膳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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